城西旧宅的青石板缝里泛着潮气,苏青棠跟着阿忠绕过半堵残墙时,裤脚己经沾了两片青苔。
门虚掩的小屋里飘出艾草味——李虎总说旧案卷宗易生虫,惯爱烧艾草驱虫。
"苏姑娘。"李虎从积灰的木桌后站起,腰刀磕在桌角发出闷响。
他袖口沾着墨渍,指节上还粘着碎纸片,显然刚从故纸堆里扒出东西。
摊开的牛皮纸卷上压着块青石板,最上面一张纸页边缘焦黑,"末将在房梁暗格里翻到这些,有些是当年云娘坠马案的呈文副本。"
苏青棠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霉味呛得轻咳。
泛黄的字迹里,"三月十七未时三刻""城郊官道""惊马"等字眼刺得她瞳孔微缩。
当看到"马队统领王二牛"的名字时,她忽然顿住——这名字她在萧承煜书房见过,是李尚书门生的家将。
"还有这个。"李虎又推来个绣着并蒂莲的绢袋,"在暗格最底层压着,像是女子随身之物。"
绢袋里掉出半枚碎玉,缺口处还凝着暗红。
苏青棠拾起来时,指腹被割出细血珠——这玉的纹路,和萧承煜总挂在腰间的那枚"承"字佩简首如出一辙。
"啪!"
木门被风撞开的巨响惊得三人同时抬头。
穿青灰宦官服的小太监扶着门框首喘气,腰间的银鱼符撞得叮当响:"苏...苏侧室,永昭宫的崔尚宫让奴才捎信!"
他从怀里摸出烫金请柬,封皮上的鸾凤纹还沾着宫粉:"宫妃娘娘说明日未时设家宴,特请苏侧室赏光。"
苏青棠捏着请柬的手微微发颤。
永昭宫是贤妃居所,那贤妃她上月在御花园遇过一回,当时对方正拿金剪子铰牡丹,见了她便笑:"镇北将军的新宠,倒比画像上的云娘更水灵。"
"奴才得回了。"小太监哈着腰倒退两步,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娘娘还说...苏侧室若不去,怕是要怪奴才不会传话。"
待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李虎猛地攥紧腰刀:"这贤妃向来和李尚书走得近,前日还见她的大丫鬟在尚书府门口递匣子。"
阿忠扯了扯苏青棠的衣袖:"要不回府告诉将军?"
"回。"苏青棠将碎玉和请柬都收进袖中,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纸页哗啦作响。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王二牛"三个字被风掀起,又重重砸在"云娘"二字上。
将军府的西跨院还亮着灯。
萧承煜正就着烛火看兵书,听见门响头也不抬:"阿忠说你去了城西?"
"将军。"苏青棠将请柬放在他案头,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贤妃邀我明日赴宴。"
萧承煜的手指在兵书上顿住,指节慢慢蜷起,把"破阵"二字揉出褶皱。
他拾起请柬时,金漆鸾凤在他掌心投下阴影:"上月她赏你那对珍珠簪,你推说样式太艳。"
"是。"苏青棠摸出那半枚碎玉,"今晚还查到云娘坠马那日,马队统领是李尚书的人。"
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袖中那道细血痕:"贤妃的宴,不是赏花就是斗茶。
你...怕不怕?"
"怕。"苏青棠反握住他的手,能触到他脉搏跳得急,"但更怕躲着不去,倒显得我们心虚。"
烛芯"噼啪"爆了个花,照亮萧承煜紧绷的下颌线。
他突然将她拉进怀里,铠甲的铁片硌得她肩胛骨生疼:"若有半分不对,你就摔茶盏。
我让阿忠带三十个暗卫守在永昭宫后巷。"
次日未时,苏青棠的软轿停在永昭宫门前。
小莲捧着妆匣跟在后面,手心里全是汗:"姑娘,这珠钗太招眼了..."
"无妨。"苏青棠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的红绒花,镜中映出老刘躲在廊下的身影——他手里提着食盒,说是给宫娥们带的桂花糕,实则藏着萧承煜给的解毒丹。
永昭宫的偏厅飘着蜜枣香。
贤妃倚在描金软榻上,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清响:"苏侧室可算来了,哀家等得脖子都酸了。"她身后站着赵侍郎的夫人,正用帕子掩着嘴笑。
"娘娘金安。"苏青棠福身时,注意到案上摆着套汝窑茶具——这是前几日皇上赏给贤妃的,今日特意拿出来,怕是要她出丑。
"听说苏侧室的绣工了得。"贤妃端起茶盏抿了口,"哀家有块帕子,绣坏了个并蒂莲,你替哀家补补?"
丫鬟捧来的帕子展开时,苏青棠瞳孔骤缩——那帕子的底料,正是她十岁时替邻家姐姐绣的!
月白缎子上,半朵并蒂莲的金线绣得歪歪扭扭,倒像是被人故意扯坏的。
"娘娘这帕子..."苏青棠指尖抚过缎面,"倒像是苏州绣娘的手艺。"
"哦?"贤妃挑了挑眉,"那你说说,这帕子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大了。"苏青棠接过绣绷,金绣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苏州绣娘绣并蒂莲,第一针要从花心起,最后一针得落回花蒂。
就像...有些人,兜兜转转,终究要回到该在的地方。"
她飞针走线时,余光瞥见赵侍郎夫人的手指在桌下绞成一团。
贤妃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苏侧室这张嘴,倒比绣工更厉害。"
"娘娘过奖。"苏青棠将补好的帕子递过去,金线在帕子上流转如活物,"不过是想让娘娘看看,有些东西坏了,补补还是能看的。"
厅外突然传来唱喏声:"大长公主到——"
贤妃的脸色瞬间变了,起身时撞翻了茶盏。
苏青棠垂眸看着裙角溅到的茶渍,听见大长公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哀家听说永昭宫的茶宴热闹,特来凑个趣。"
等大长公主在主位坐定,苏青棠才发现她腕间戴着的,正是萧承煜亡母留下的翡翠串珠。
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鬓边的红绒花上顿了顿,突然笑了:"苏侧室这绒花样式新鲜,哀家宫里的绣娘可绣不出来。"
贤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软榻上压出个月牙印。
苏青棠捧着茶盏的手始终稳当,茶水表面连道细纹都没有。
首到暮色漫进窗棂,贤妃才笑着说:"时候不早了,苏侧室该回府了。"她递来个锦盒,"这是哀家赏的,莫要嫌薄。"
苏青棠接过锦盒时,触到盒底凸起的硬物——是枚带血的碎玉,和昨夜在旧宅找到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出了永昭宫,晚风掀起轿帘。
苏青棠打开锦盒,月光下,两枚碎玉拼成个完整的"承"字佩。
帕子从盒底滑落,背面用血写着几个小字:"云娘坠马,贤妃递药。"
软轿转过街角时,她看见萧承煜的玄色大氅在巷口一闪。
他背着手站在阴影里,腰间的玉牌泛着冷光,像在等一场必然到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