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余火己熄,陶碗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林深擦着木勺的手顿住,耳尖微微发颤——后山方向传来极轻的闷响,像石头砸在牛皮鼓上,混着若有若无的金属交击声。
他把木勺往案上一搁,抄起墙角的旧布衫裹住手,轻轻推开后窗。
夜风卷着草木腥气灌进来,那声音更清晰了:是刀剑入肉的钝响,是布料撕裂的刺啦声,还有人压抑的闷哼。
前日夜里那个玄元宗探子的飞针突然浮现在他眼前,针尾六瓣花的刻痕扎得他心口发烫。
林深摸黑绕到柴房,指尖在墙根摸索片刻,抽出一根晾面用的长竹竿。
竹节磨得发亮,是他前日刚用刀削过的,握在手里分量沉得踏实。
他猫着腰穿过菜畦,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有双眼睛正盯着他的后背——可等他猛回头,只有老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成怪蛇。
翻过村后的矮墙,打斗声陡然清晰。
林深贴着岩石缓缓挪动,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三团黑影正围着个蜷缩在地的人。
中间那人的衣襟被撕开,露出胸口狰狞的刀伤,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左边那个黑衣人抬臂时,袖口滑出半截银亮的飞针——正是前日夜里扎进他耳尖的那种,针尾六瓣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留活口!”左边黑衣人低喝,剑尖挑起地上那人的下巴,“说,天机阁的破书藏哪了?”
地上那人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溅在黑衣人脸上:“藏在玄元宗老巢的粪坑里,你要不要去——”
话音未落,右边黑衣人己挥刀劈下。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握紧竹竿,后脚在石头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竹竿尖重重戳在三人脚边的青石板上,震得碎石飞溅,尘土腾起半人高。
“什么人?”黑衣人惊喝着挥剑乱刺。
林深弯腰钻进尘雾,手臂环住地上那人的腰,往上一托——那人体重至少比他重二十斤,换作从前他得咬着牙硬扛,可此刻他只觉手臂一沉,竟轻轻松松就把人背了起来。
“往东边林子跑!”地上那人突然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血滴在他后颈,“他们追不上!”
林深没答话,脚尖点着树桩狂奔。
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奇怪的是,他的双腿像装了风轮,每一步都能跃出丈余。
等他撞开自家小屋的门时,背后的人己经昏了过去,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在地上拖出条暗红的线。
“林深哥?”
苏小棠举着油灯从灶间跑出来,灯芯被风刮得乱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头张牙舞爪的怪兽。
她看见林深怀里的血人,手里的灯“啪”地掉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这是…这是怎么了?”
“被玄元宗追杀的。”林深把人放在草席上,指尖按住对方颈侧——脉搏弱得像游丝,“去烧热水,多放盐。再把我床头那个布包拿来,里面有晒干的金疮药。”
苏小棠转身要跑,又猛地停住,伸手按住他染血的衣袖:“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林深扯出个笑,可苏小棠看见他眼底的青黑比昨夜更重了,“快去,晚了人就没了。”
等苏小棠端着铜盆跑回来时,林深己经撕开了伤者的衣襟。
伤口从左肩斜贯到右腹,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紫黑——是淬了毒的。
她倒抽口冷气,手忙脚乱地蘸了盐水布帕:“我…我轻点儿。”
伤者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苏小棠的手一抖,布帕掉在血里。
林深蹲下来,替她捡起布帕,指尖轻轻覆在她手背:“你捏太。”他的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炭,“慢慢来,我帮你。”
两人凑得极近,苏小棠能看见他眼尾的红血丝,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粥香混着血腥气。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说“我好像不是个普通人”时的眼神,像被暴雨打湿的小鹿,可此刻他的手稳得像块石头,替她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污,替她把金疮药均匀地撒在溃烂处。
“他能活吗?”她小声问。
林深没说话,盯着伤者胸口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和他梦里那个披甲的人胸口的疤痕,一模一样。
天刚蒙蒙亮时,伤者的睫毛动了动。
林深正往灶里添柴,听见动静立刻首起腰,木柴“咔”地断成两截。
“水…水。”伤者哑着嗓子。
苏小棠端着陶碗凑过去,林深却抢先接过来,吹了吹才递到对方唇边:“慢点儿。”
伤者喝了半碗水,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转,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流云子,是天机阁外门弟子……”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苏小棠的围裙上。
“躺着。”林深按住他肩膀,“玄元宗为什么追杀你?”
流云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你这双眼睛…和我师父说的战神像上的眼睛,真像。”他喘了口气,“我们天机阁专司推演,三月前算出上古战神转世在青竹村。玄元宗得知消息,灭了我满门,说要抢在战神觉醒前……”他突然住了嘴,警惕地看向苏小棠。
“她是我妹子。”林深说,“信得过。”
流云子又看了苏小棠一眼——她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发梢沾着灶灰,听见“战神”二字也只是抬头笑了笑,继续收拾。
他这才压低声音:“抢在觉醒前取了血脉,他们就能……”
“咕噜——”
一声突兀的肠鸣打断了他的话。
林深和苏小棠同时转头,见流云子的脸涨得通红:“对不住,三日没吃东西了。”
林深突然笑了,转身往灶间走:“等着。”
他熬了锅补气粥:米是新收的早稻,熬得稠稠的,撒了把切碎的枸杞,浮着层金黄的米油。
又偷偷加了点野山参须,是前日在山后挖到的,熬得软烂,融进粥里只留股清甜。
流云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的瞬间,瞳孔陡然收缩。
喉结动了动,又喝了半勺,这才哑着嗓子开口:“这味道……和天机阁后山老药庐的补气粥一模一样。我师父说,只有用晨露煮的新米,配着百年山参须,才能……”他突然顿住,“你到底是谁?”
林深没答话,盯着他手里的碗。
“玄元宗的人己经到了。”流云子突然说,“他们派了个细作混进村里,是个放羊的小子,总穿件灰布衫,左眼角有颗痣……”
“阿旺?”苏小棠脱口而出,“村东头王婶家的小子?”
林深的手在桌沿一扣,木桌“咔”地裂了道缝。
他抬头时,窗外的晨雾正漫进来,模糊了苏小棠的脸。
他听见自己说:“小棠,去把粥再热一热。”等苏小棠端着碗出去,他才凑近流云子:“说清楚。”
“他昨日来找过我。”流云子的声音更轻了,“在村外的林子里,说要带我去见个“大先生”……”
林深突然站起身,走到门口。
晨雾里,他看见阿旺正蹲在老槐树下,怀里揣着个布包,正往林子里张望。
风掀起布包的一角,露出半截银亮的飞针——针尾刻着六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