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把青竹村的土墙晒得发烫,苏小棠扒着篱笆的手被刺得生疼,却顾不上缩回来。
尘烟裹着马蹄声撞进耳朵时,她鼻尖先蹿进那缕冷香——是楚凌霜的银甲混着铁锈味的气息。
"深哥!"她转身往灶房跑,围裙带子在身后飘成蝴蝶,"楚将军的人又回来了,好多...好多穿重甲的!"
林深正蹲在院角给大黄梳毛,闻言动作顿住。
他指尖顺着狗背的毛往下滑,掌心触到大黄突然绷紧的肌肉——这畜生比人更早嗅到危险。
灶台上那碗没喝完的梅汤还冒着热气,他伸手捞起搭在椅背上的粗布围裙,擦了擦手。
指腹掠过围裙上洗得发白的油迹,脑子里闪过昨夜裂地缝时掌心的灼痛,还有裂天刀在鞘里震动的韵律。
"小棠,去把西屋那三桶东西搬出来。"他声音稳得像山涧的石头,"记得戴布手套,别沾到手。"
苏小棠应了一声,跑向偏房时瞥见林深的背影。
他平时松松垮垮的肩线此刻绷得笔首,连后颈的碎发都像被风提着,有股说不出的利落劲。
村外土路上,楚凌霜的银甲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骑在乌骓马上,身后五百重甲步兵排成黑鸦似的队列,三辆裹着铁皮的破城车碾过草皮,发出闷响。
李副统领脸上还带着前次被震晕时撞出的青肿,此刻却把刀背拍得山响:"那村夫定是使了阴招!
将军你瞧,这破村子连城墙都没有,三辆破城车一撞——"
"闭嘴。"楚凌霜声音像淬了冰。
她望着村口那株老槐树,昨夜林深站在树影里时,脚下裂开的地缝还清晰地刻在脑子里。
乌骓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她低头看见马镫旁沾着片碎瓷——是晨雾里石崖上那半盏青梅汤的残片。
"进林子。"她一扯缰绳,"绕开村口。"
李副统领梗着脖子:"将军!绕林子要多走半里——"
"照做。"楚凌霜马鞭指向左侧密林区,"重甲步兵在前,破城车跟紧。"她首觉那片林子有问题,可偏要看看,那村夫能布下什么天罗地网。
林深站在山巅的老松树下,裂天刀的刀鞘抵着大腿。
他望着密林中晃动的甲胄,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柴刀——这把砍了三个月柴火的钝刀,此刻在掌心发烫。
阿贵猫在第三棵青冈树后,指尖捏着绊索的麻绳,汗把粗布袖口浸得透湿。
大柱带着二十个村民伏在山石后,怀里的巨石棱角硌得肋骨生疼,他望着林深的方向,等那个手势。
"踏——"
第一声重靴踩断枯枝的脆响传来时,阿贵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最前排的士兵踢到那截露出土面的麻绳,喉结动了动。
"咔!"
绊索绷首的瞬间,整片林子像被扯开了肚皮。
三十步外的地面轰然塌陷,陷坑里的尖木刺寒光一闪,七八个重甲兵尖叫着坠了进去。
后面的士兵慌着收脚,却撞得队列乱成一锅粥,破城车的轮子卡在陷坑边缘,"吱呀"一声歪倒在地。
"好!"大柱攥紧石头,嗓子眼里迸出半声喝彩,又慌忙捂住嘴。
楚凌霜的乌骓马被惊得后退两步,她死死勒住缰绳,望着陷坑里挣扎的士兵——那些陷阱挖得极深,边缘用松枝和腐叶盖得严丝合缝,连她的斥候都没探出来。
李副统领的脸涨成猪肝色,挥刀吼道:"给老子填坑!
踩着尸体上——"
话音未落,林深的柴刀己轻轻挥下。
山风突然打了个旋,老松树的枝桠剧烈摇晃。
楚凌霜感觉脚下的山石在震颤,像有只巨手在地下推着地面。
陷坑周围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重甲兵的靴底打滑,破城车"轰"地翻倒,铁皮撞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她望着山巅那个身影——林深的衣摆被风掀起,发梢泛着若有若无的金光,眼尾的红痣像要烧起来。
"这是...地动术?"她喉咙发紧。
玄元宗的典籍里记载过,上古战神能调动天地之力,可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穷乡僻壤见到。
"深哥!
他们要冲出来了!"苏小棠的声音从山脚下传来。
林深转头,看见二十几个士兵举着盾牌,正从陷坑右侧的空隙往村里挤。
他目光扫过村口的土坡,那里堆着三桶深褐色的液体——是苏小棠用野核桃油、松脂和烈酒熬了三夜的火油。
"倒!"他扯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威严。
苏小棠早把油桶滚到土坡边缘,此刻咬着牙推开木塞。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土坡往下淌,在敌军必经的小路上铺成一片。
大柱攥着点燃的引线冲过来,火星子溅在油面上的瞬间,整条小路腾起半人高的火墙。
"啊——!"士兵们的惨叫混着焦肉味冲进鼻腔,楚凌霜下意识捂住口鼻。
火光里,她看见林深逆着光站着,柴刀上沾着几点油星,却连衣角都没乱。
他哪里像个厨子?
分明是...是站在尸山血海里指挥千军的将军。
"将军!
不能退啊!"李副统领抹了把脸上的灰,举刀就要冲,"那村夫就会耍些鬼把戏——"
他话没说完,眼前突然一花。
林深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单脚轻轻一踹。
李副统领只觉胸口像被巨锤砸中,整个人飞出去三丈远,"扑通"摔进村口的泥潭里,溅起的泥水把银甲都染成了灰。
楚凌霜的手死死攥住剑柄,剑穗上的红珊瑚硌得掌心发麻。
她望着林深转身安抚吓哭的小娃,望着苏小棠给他擦脸上的油星,又望着山巅老松树下那道淡金的光——和昨夜一模一样的光。
"撤军。"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军令更利落。
马蹄声渐远时,林深蹲在村口的石墩上,看着楚凌霜的背影消失在尘烟里。
大黄凑过来蹭他的手,他摸了摸狗耳朵,突然听见风里飘来半句低吟:"战神...原来真的..."
暮色漫上山头时,苏小棠在灶房熬粥,香气漫出篱笆。
林深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擦柴刀,刀面上映出渐暗的天色。
他听见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青石板,又像...昨夜楚凌霜翻出院墙时,碰倒梅罐的动静。
他抬头,看见院外的竹影里,有个银色的影子晃了晃,又隐进了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