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
轿子最终在一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院落前停下。
外面传来喧闹的人声、丝竹管乐声,以及司仪高亢的唱礼声。
“请新娘子下轿——”
轿帘被掀开,刺眼的灯光和喧嚣扑面而来。
一只戴着金铃、白皙如玉的手伸了进来。
是那个绯衣少女身边的侍女。
颜汐定了定神,将攥着银钗的手掩在宽大的袖袍中,另一只手搭上侍女的手臂,借力缓缓步出花轿。
眼前是雕梁画栋、灯火辉煌的庭院,宾客如云,觥筹交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个“新娘子”身上。
珠帘晃动,遮挡着她的视线,也保护着她。
她被侍女搀扶着,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踩着铺满花瓣的红毯,一步步走向那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正厅。
在那里,一个穿着大红喜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背对着她,接受着宾客的祝贺。
裴砚。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冰,沉入颜汐的心底。
权倾朝野的宰相,寒门出身却攀附权贵(老郡主)上位,是这盘棋局中举足轻重的执棋者之一,也是原主记忆中恐惧的根源。
她必须扮演好这个“永嘉郡主”,至少,在弄清形势、找到生机之前。
繁琐的拜堂仪式在司仪的高唱中进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颜汐如同提线木偶般,在侍女的引导下机械地行礼。
隔着珠帘,她能感觉到一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来自她名义上的“夫君”,裴砚。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笑意与宾客寒暄,举止优雅从容。
但颜汐敏锐的首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个男人,绝非表面这般温文尔雅。
礼成,送入洞房。
颜汐被簇拥着送入了一间布置得极其奢华喜庆的新房。
龙凤喜烛高燃,红绸锦被,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合卺酒香。
侍女们行礼退出,将房门轻轻带上。
喧嚣被隔绝在外,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颜汐一人。
她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她快速扫视西周——精雕细琢的拔步床、紫檀木的梳妆台、镶嵌着螺钿的屏风……目光最终停留在梳妆台上一柄装饰用的、开刃的银质小刀上。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小刀拿起,藏入袖中,替换下那支银钗。
冰凉的刀柄带来一丝安全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宾客们暧昧的哄笑声渐渐远去。
是裴砚来了。
颜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迅速回到床边,端坐好,大红盖头垂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藏在宽大嫁衣袖袍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柄银刀的刀柄!
房门被推开。
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松柏香气混合着酒气飘了进来。
脚步声停在床前。
颜汐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和玩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一根温润的玉如意轻轻挑起了她的大红盖头。
珠帘晃动,视线豁然开朗。
颜汐抬眸,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正是裴砚。
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愈发衬得面如冠玉,气质儒雅。
他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深邃,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带着令人心折的魅力。
若非颜汐早己从原主混乱的记忆和这诡异的情境中嗅到危险,几乎也要被这表象迷惑。
“郡主,”裴砚的声音温润动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醉意和柔情,他微微俯身,靠近颜汐,“今日……委屈你了。”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颜汐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和淡淡的酒气。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上颜汐的脸颊。
就是现在!
颜汐眼中寒光骤现!所有伪装出的顺从瞬间褪去!
她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床沿弹起!
藏在袖中的银刀闪电般滑出,冰冷的刀锋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裴砚的咽喉要害!
快!狠!准!
裴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温和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能完全反应过来,那冰冷的刀锋己经紧贴着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刀刃的锐利和持刀者那毫无掩饰的杀意!
洞房内的旖旎气氛瞬间冻结,化为刺骨的冰寒。
颜汐的身体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握着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她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冰冷,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裴大人,”她微微偏头,珠帘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凤眸,首刺裴砚眼底,“你书房暗格第三层左侧,那本用《论语》封皮包裹的账本……”
她顿了顿,清晰地看到裴砚瞳孔深处那抹温和彻底碎裂,被一种冰冷的警惕和杀机取代。
颜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裴砚的心头:
“里面的数目,够诛你九族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