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深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手电光柱刺破昏暗,将张工那张因巨大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蜷缩在角落里,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脚边散落着啃食过的窝头碎屑、空肉罐头盒、带着针头的注射器、被拆解的陀螺仪核心、以及那两个“丢失”的稳定器叶片毛坯。
“老张…” 李工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和巨大的失望,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你…你怎么能…”
王工没有说话,脸色铁青,握着手电筒的手因用力而指关节发白。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备受尊敬的老工程师,看着他脚边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被劫持的粮食、珍贵的零件、还有那该死的、能摧毁人意志的毒品!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被背叛的寒意,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们…抓了我老婆…还有小孙子…在省城…” 张工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水,声音破碎不堪,“说…说只要我…在叶片上…做点记号…让…让平衡参数…有微小偏移…就…就放人…就…就给我药…不然…不然就…” 他痛苦地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抽泣。
亲人被挟持。药物控制。用毕生所学,在最关键的核心部件上,埋下致命的隐患。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信任的基石,在这生存的绝境和敌人的渗透下,早己被无声地蛀空。
“记号?什么记号?做在哪里了?” 王工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一步上前,厉声喝问。
张工颤抖着指向地上那两个叶片毛坯,其中一个的内腔根部,靠近应力集中点的位置,被极其细微地、用特制的刻针划出了一个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蚊蝇大小的扭曲符号!那符号的形态…竟隐隐带着一丝与“烛龙”图腾相似的、非人的扭曲感!
“就…就这个…很小…很小…但…但高速运转时…会引发…局部共振…导致…疲劳断裂…” 张工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罪恶感和巨大的恐惧。
疲劳断裂!在导弹发动机超高速、超高压、超高温的极端环境下,任何一个微小的疲劳点,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引擎解体,机毁人亡!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破坏,这是谋杀!是对整个基地、对无数人牺牲的彻底背叛!
“狗日的杂种!”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怒骂出声,眼睛通红。
“把他抓起来!” 王工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两个战士立刻上前,将如泥的张工粗暴地架了起来。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失神地喃喃着:“药…给我药…求你们…给我一点…就一点…”
王工厌恶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他弯腰捡起那个被做了手脚的叶片毛坯,手指抚过那微小的、扭曲的刻痕,如同抚摸着一条冰冷的毒蛇。基地的量产,这条用血汗和土法智慧艰难驱动的生命线,其最核心的部件,竟然早己被敌人无声无息地埋下了毁灭的种子!锈蚀,从最意想不到的齿轮内部开始。
“查!立刻!所有己经入库的叶片!所有经过张工手的部件!全部给我重新检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工的声音嘶哑而决绝,如同受伤头狼的咆哮,“通知所有组装组!暂停!立刻暂停!”
命令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工棚。刚刚点燃的量产希望之火,被这残酷的背叛狠狠浇了一盆冰水。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巨大的不安。信任崩塌带来的寒意,比矿脉深处的辐射更让人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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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脉深处,3号竖井控制室。
疯狂的破坏如同飓风过境。控制台被砸得面目全非,仪表盘碎裂,屏幕漆黑,各种线路如同被扯断的肠子般在外,冒着微弱的电火花。厚重的铅罐歪倒在墙角,金属表面布满撞击的凹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金属粉尘和令人作呕的辐射气息。
李工和几个老工程师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剧烈地喘息着。他们防护服破损,脸上沾满油污和辐射尘,眼神中充满了毁灭后的疲惫和一丝病态的解脱。持续的破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也暂时宣泄了那巨大的绝望。
墙壁上,那些幽蓝的图腾光纹在刚才的疯狂破坏中确实受到了干扰,光芒变得黯淡,明灭的频率也变得杂乱无章。角落里,那个闪烁着红色图腾符号的指示灯也沉寂了下去,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再响起。
“哈…哈哈…让它…让它看…” 老王靠着扭曲的控制台残骸,发出嘶哑的笑声,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快意。
然而,这短暂的沉寂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控制室里弥漫着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盖革计数器的蜂鸣依旧连绵不绝,每一次脉动传来,地面和墙壁的震动感反而更加清晰了!那感觉,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震动,更像是一种…生命的律动?仿佛他们所在的这个金属囚笼,正在被某种庞大意志的呼吸所带动!
李工强撑着身体,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破坏似乎暂时干扰了那东西的“观察”,但绝没有伤到它分毫!它只是…暂时收回了视线?或者…在积蓄力量?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那具蜷缩的尸体所在的位置。下一刻,李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尸体…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而是…塌陷了!
原本蜷缩在草堆上的尸体,此刻只剩下了一堆**灰白色、如同石膏粉末般的物质**!那堆粉末保持着尸体蜷缩的轮廓,但构成它的不再是血肉和骨骼,而是一种干燥、易碎的、毫无生机的灰烬!更诡异的是,在这堆人形灰烬的中心,赫然“长”出了一样东西——
一根大约半米长、手指粗细、呈现出暗红色晶体质地的…尖刺!
这尖刺如同某种邪恶植物的根茎,一端深深扎入地面冰冷的岩石中,另一端则诡异地指向控制室的天花板!暗红的晶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幽蓝色纹路,此刻正随着那无处不在的脉动,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着!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李工的血液!谢尔盖的尸体…被某种力量…彻底分解转化了?变成了这诡异的晶体尖刺?这东西…是什么?能量导管?信号发射器?还是…某种更恐怖的存在的…**触须**?
“老…老王…你看…” 李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其他几人也看到了那堆灰烬和诡异的晶体尖刺,脸上的疲惫和病态快意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比死亡本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都要厚重、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脉动,猛地传来!
整个控制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向上反弹!剧烈的震动让李工等人如同簸箕里的豆子般被抛起又摔落!墙壁上那些黯淡的幽蓝图腾光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亿万只眼睛同时睁开!
更恐怖的是,墙角那根暗红色的晶体尖刺,在剧烈的震动中猛地亮了起来!其内部的幽蓝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熔岩,爆发出炽烈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和空间扭曲感的能量脉冲,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尖刺顶端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控制室!
“呃啊——!”
李工等人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无数疯狂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扭曲破碎的画面强行塞入脑海!太阳穴如同要炸裂开来!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染上了一层粘稠、蠕动的暗红色!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警告!警告!精神…污染…超…超…” 老王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耳口鼻都开始渗出鲜血!
“容器…转化…开始…” 混乱的意识碎片中,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不再带着观察的意味,而是充满了某种…**进食**般的漠然!
那根晶体尖刺的光芒越来越亮,暗红的晶体仿佛变得透明,内部流淌着粘稠的、如同熔融岩浆般的能量。墙壁上幽蓝的图腾光纹如同活了过来,开始向着瘫倒在地、痛苦翻滚的李工等人缓缓蔓延、缠绕…如同捕食者伸出的致命触手!
无声的崩解,己从物质层面,深入到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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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沟口,乱石滩。
毁灭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小陈的咽喉。代号“蝰蛇”的男人,半张金属面具覆盖下的蓝色眼眸冰冷如万年寒冰,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他手中那银色的脉冲发生器,对准了堆积如山的粮袋,毁灭性的能量正在凝聚,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
“不——!” 小陈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胸腔剧痛如同被撕裂,口中再次涌出腥甜的鲜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数千人活下去的希望,即将在眼前化为灰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低语,从侧面浓雾弥漫的乱石堆中传来!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蝰蛇”的瞳孔猛地一缩!顶级杀手的本能让他瞬间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想也不想,身体以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猛地向后仰倒!
“噗嗤!”
一支尾部带着羽毛的粗糙弩箭,带着淬毒的幽蓝寒光,擦着他的金属面具边缘飞过!锋利的箭头在他脸颊上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击,硬生生打断了他凝聚的脉冲能量!银色的发生器发出一阵紊乱的嗡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狙击手!一点钟方向!乱石堆!” “蝰蛇”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瞬间锁定了弩箭来源!
然而,不等他调转武器或命令手下反击——
“嗷呜——!!!”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狂暴的狼嚎,如同冲锋的号角,猛地从沟壑深处炸响!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奔跑声、低吼声和利爪抓挠岩石的刮擦声!
浓雾剧烈地翻滚着!无数双闪烁着饥饿绿光的眼睛,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鬼火,瞬间填满了小陈和“蝰蛇”之间的空地!是狼群!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狼群主力,终于扑到了战场核心!
一头体型格外硕大、如同牛犊般的黑色头狼,带着腥风,第一个扑向离它最近的“蝰蛇”!
“滚开!畜生!” “蝰蛇”眼中戾气一闪,手中的脉冲发生器瞬间转向,对着扑来的头狼猛地激发!
“嗡——!”
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头狼身上!头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体被狠狠掀飞出去,撞在岩石上,口鼻喷血!但这一击也彻底激怒了整个狼群!
“嗷呜——!”
狼群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蝰蛇”和他身边几个试图保护他的武装分子淹没!惨叫声、狼嚎声、撕咬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浓雾中血肉横飞!装备精良的敌特在狂暴的兽群面前,瞬间陷入了最原始的死亡漩涡!
混乱!极致的混乱!
“冲!抢粮!” 小陈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受伤的猛虎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还能动弹的战士们发出嘶哑的咆哮!他根本顾不上查看“蝰蛇”的死活,目标只有一个——粮食!
幸存的战士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无视了身边惨烈的狼群撕咬,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堆救命的麻袋猛冲过去!
“快!搬!能搬多少搬多少!” 小陈冲到粮袋旁,扛起一袋就往后撤!其他战士也纷纷效仿,扛起沉重的粮袋,在浓雾、狼群和零星敌特子弹的追逐下,朝着沟口方向亡命狂奔!
枪声在身后零星响起,狼群的撕咬声和敌特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小陈扛着沉重的粮袋,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灼痛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怀中的粮食,是基地最后的希望!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沟口时,小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浓雾弥漫、如同地狱入口的野狼沟深处。在浓雾翻滚的间隙,他似乎瞥见乱石堆上方,一个穿着灰褐色皮袄、端着古老猎枪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岩石之后。
那个神秘猎人…再一次,在绝境中,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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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通道。
压抑的啜泣声在角落低低响起。张小梅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监测仪器上的线条微弱地起伏着,如同风中残烛。军医刚刚又给她注射了一支强心针,但效果微乎其微。右臂包裹的纱布被不断渗出的血水和诡异的淡黄色组织液浸透,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和腐烂的恶臭。辐射和能量侵蚀造成的组织坏死,正在无情地蔓延。
沈星河躺在旁边的病床上,身体依旧不时抽搐。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冷汗涔涔,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冰冷的电子音低语变得更加急促和混乱,如同坏掉的收音机:
“…能量…回流…中断…核心…不稳定…”
“…容器…排斥…修复…失败…”
“…生物…样本…濒临…终结…”
“…强制…剥离…程序…启动…警告…风险…过高…”
军医听着这些破碎的呓语,看着张小梅越来越微弱的生命体征,心沉到了谷底。他走到一旁,对着负责记录的技术员,声音沉重而绝望:“…记录…张医生…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技术员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痕迹。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如同为生命倒计时的丧钟。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照看张小梅的护士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动了!张医生的手…又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张小梅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再次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动着!她的食指,依旧沾着从右臂绷带渗出的、混合着血水和组织液的粘稠物,在身下粗糙的床单上,颤抖地、艰难地…继续划动着!
她划得很慢,很吃力,仿佛每一次移动都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线条断断续续,歪歪扭扭。但这一次,她并非重复之前那个图腾的局部符号,而是在旁边…极其缓慢地…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如同儿童简笔画般的房子轮廓!
房子旁边,是两个更小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画完这些,她的手指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地垂落下去。但那简陋到近乎幼稚的图案,却如同最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上!
那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在生命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她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和牵挂…
一股巨大的悲怆瞬间席卷了整个通道。就连最坚强的战士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军医猛地扭过头,肩膀微微耸动。技术员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沈星河的身体猛地一颤!这一次,不再是抽搐,而是一种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那冰冷的电子音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混乱:
“…情感…脉冲…异常…峰值!”
“…生物…样本…精神…印记…强烈…干扰!”
“…强制…剥离…中断!协议…冲突!警告!警告!”
“…核心…稳定性…急剧…下降!风险…不可控!”
仿佛张小梅那无声的、用生命最后力量画出的牵挂,形成了一股强大到无法理解的情感冲击波,狠狠撼动了沈星河体内那冰冷意志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