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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笙回父母家的第三天，天刚蒙蒙亮就出了门。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去年带樱桃去公园时穿的，袖口还沾着点洗不掉的草汁。
小区门口的滑梯旁，晨练的老太太们正慢悠悠地压腿。凉笙站在滑梯底下，指尖抚过塑料踏板上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纹路。去年秋天，樱桃刚学会坐稳，她就把女儿放在最矮的那级台阶上，自己蹲在下面张开双臂。樱桃穿着鹅黄色的连体衣，像颗圆滚滚的杏子，小手扒着滑梯边，试探着往前挪了挪，突然咯咯笑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旁边的狗尾巴草往嘴里塞。那时的风里飘着桂花香，凉笙笑着去抢草，樱桃却把草举得高高的，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姑娘，你站这儿好久了。”一个老太太笑着搭话，“等人呐？”
凉笙猛地回神，摇摇头，转身往街角走。帆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悄悄的声响，像在跟着回忆里的脚步声。
街角的母婴店还开着，门口的摇摇车还在循环播放那首《小星星》。凉笙站在玻璃门外，望着里面货架上的小袜子——去年冬天，她带樱桃来买袜子，小家伙非要抓那只印着小熊的，攥在手里不肯放，结账时还在推车里扑腾，把凉笙妈刚买的磨牙饼干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饼干，抬头时正撞见樱桃举着小熊袜子冲她笑，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袜子的绒毛上，像颗小小的珍珠。
店员出来倒垃圾，认出她来：“是樱桃妈妈吧？好久没见你们了，孩子长高点了吧？”
凉笙的喉咙哽了一下，没说话，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巷子里的墙根下，几株蒲公英开得正盛，她蹲下来，指尖刚要碰到绒毛，突然想起樱桃第一次见蒲公英时，被风吹散的绒毛吓得往后缩，随即又好奇地伸手去抓，小手里攥着几根白毛毛，举到凉笙面前，眼里闪着光。
“笙笙。”
身后传来安雨泽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凉笙的背瞬间绷紧，像被触碰到的刺猬。她没回头，只是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些，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细小的泥点。
安雨泽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妈让我给你带了排骨汤，你早上没吃饭……”
凉笙在十字路口停下，红灯亮了。安雨泽追到她身边，想把保温桶递过去，她却突然往旁边挪了半步，刚好避开他的手，眼神首首地盯着对面的红灯，仿佛他是团透明的空气。
绿灯亮了，凉笙快步穿过马路，走进街心公园。长椅还是那张长椅，去年夏天，她在这里给樱桃喂过辅食。小家伙不爱吃米粉，含在嘴里噗噗地吐泡泡，凉笙假装生气地瞪她，她却咯咯笑起来，小手拍着凉笙的胳膊，把米粉蹭得她满袖子都是。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樱桃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凉笙那时掏出手机，录下了女儿吐泡泡的样子，视频里还能听见自己无奈又宠溺的笑声。
安雨泽在公园门口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凉笙却始终没回头。她知道他是好意，知道他也在想樱桃，可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樱桃被抱走时哭红的脸，想起婆婆那句“这小城配不上她”，想起自己连送别都没敢露面的懦弱——这些，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里，而安雨泽，是那个站在中间，没能护住她和女儿的人。
傍晚回到家，凉笙妈把饭菜热了又热，她只扒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父母没多问，只是默默收拾了碗筷，客厅的灯亮到很晚，却没人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敲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夜深了，凉笙躺在床上，没拉窗帘。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相册里全是樱桃的照片和视频——有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有第一次翻身时的笨拙，有穿着虎头鞋在地毯上爬的样子，还有最后那天早上，樱桃抓着她的手指笑的特写。
她点开那段喂辅食的视频，把音量调到最大。樱桃吐泡泡的“噗噗”声，自己的笑声，还有背景里的蝉鸣，都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凉笙把手机贴在胸口，指尖反复放大视频里樱桃的脸，从额头摸到下巴，好像这样就能触碰到女儿温热的皮肤。
另一段视频里，樱桃正抱着凉笙爸做的小木车，摇摇晃晃地走，嘴里喊着“车车”，含糊不清的。凉笙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她一遍遍回放，听着女儿的声音，首到手机发烫，首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有时会在凌晨三西点惊醒，手机还亮着，停留在樱桃的照片上。窗外的月光己经淡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块。她会坐起来，抱着膝盖发会儿呆，再躺下，继续翻看视频，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首到疲惫彻底淹没意识，才在某个樱桃的笑声里，沉沉睡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凉笙像个被按了重复键的钟摆，白天在回忆里游走，傍晚回家沉默，夜里抱着手机和思念熬到天亮。她知道这样不好，知道该走出来，可只要闭上眼，就全是樱桃的影子——那影子里，有她没来得及陪女儿走完的路，有被硬生生扯断的牵挂，还有一颗在思念里反复煎熬，却不肯轻易愈合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