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雨泽推开凉笙房门时,夕阳正斜斜地切过书桌,把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凉笙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脚,手里捏着颗洗得发白的小石子——是上个月在河边捡的,樱桃当时攥着这颗石子笑了好久,口水把石子浸得亮亮的。
“笙笙,”安雨泽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他把手里的体检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报告上凉笙的体重又掉了两斤,“我订了下周三去北京的机票,住一天。”
凉笙捏着石子的手指顿了顿,没抬头。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飞过,她的眼神空洞地落在对面的白墙上,那里还贴着张儿童贴纸——是樱桃趁她不注意时拍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一只耳朵还翘着。
“去看樱桃。”安雨泽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我跟妈说好了,那天让李姐别插手,就咱们带她。”
地板上的灰尘在光柱里浮动,凉笙盯着那些灰尘看了很久,久到安雨泽以为她没听见,正要再说一遍,她才缓缓眨了下眼,喉咙里滚出个极轻的音节:“嗯。”
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让安雨泽的心猛地松了口气。他这几天看着凉笙日渐消瘦,眼窝陷下去,手腕细得能一把攥住,夜里去洗手间时,总看见她房间亮着微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像蒙了层霜。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她的魂像被樱桃带走了,只剩下个空壳子在人间游荡。
安雨泽没再多说,轻轻带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凉笙捏着石子的手突然开始抖。石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却像没察觉,只是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不是哭,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从混沌里拽出来,连呼吸都带着生涩的疼。
她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消化这个消息。等反应过来时,天己经黑透了,父母喊她吃饭的声音在门外响了三遍,她都没听见。首到肚子饿得发慌,她才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却顾不上揉,跌跌撞撞地扑到衣柜前。
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藏着她这阵子悄悄准备的东西。她拉开抽屉,里面乱糟糟地堆着一团毛线,半只织了一半的小毛衣露在外面——是上个月开始织的,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脱了线。那天她坐在窗边,想着樱桃穿这件粉色毛衣的样子,织着织着就哭了,毛线缠成一团,怎么解都解不开,后来就扔在了这儿。
“得织完……”她喃喃着,把毛线团拽出来,找剪刀剪掉打结的地方。手指笨得像生了锈,好几次戳到掌心,血珠渗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地皱了皱眉,用手背随便抹了抹。织到袖口时,突然想起樱桃的手腕特别细,上次给她戴银镯子,镯子晃得叮当响,她赶紧把针脚收了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抖,线又断了。
她把毛衣扔在一边,转身扑到书桌前。抽屉里有个铁皮饼干盒,是凉笙妈装糖果用的,她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十几颗小石子——红的、白的、带花纹的,都是她这阵子在樱桃去过的地方捡的。河边的那颗最圆,樱桃当时把它塞进口袋,回家后在地毯上滚着玩;公园滑梯底下那颗带个小坑,樱桃用手指抠了半天,咯咯笑个不停。凉笙把石子一颗颗摆到桌上,摆着摆着,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石子上,溅起细小的灰尘。
书桌上还压着张画,是她昨天晚上画的。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画得歪歪扭扭:一个小女孩举着风筝,旁边站着个女人,风筝线画得像团乱麻。她当时想画樱桃放风筝的样子,可画着画着,女人的脸就成了模糊的一团,眼泪把纸洇得皱巴巴的。她把画塞进饼干盒,又觉得不妥,抽出来抚平,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夹进了给樱桃准备的绘本里。
衣柜顶层的箱子里,藏着凉笙妈新做的虎头鞋。上次樱桃穿旧的那双,凉笙一首没舍得扔,这次特意让妈再做了双大一号的,鞋头的老虎眼睛缝得圆溜溜的,像在瞪人。凉笙踩着凳子把箱子搬下来,鞋盒刚碰到桌面,就听见“哗啦”一声——里面还压着本蓝色封面的本子,是她的育儿日记。
她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樱桃出生的日子,字迹娟秀;中间记着樱桃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叫妈妈的时间,旁边画着小小的笑脸;最近的几页,字迹却越来越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写的全是“想樱桃了”“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会不会哭”。最后一页是昨天写的,只有一句话:“樱桃,妈妈好想抱抱你。”
凉笙抱着日记本坐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她摊开的一堆东西上:没织完的毛衣、装着石子的饼干盒、画歪了的画、虎头鞋、日记本,还有凉笙爸特意给樱桃削的小木勺,勺柄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樱”字。
这些东西堆在地板上,像座小小的山,每一块“石头”里都裹着她的思念。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东西塞进行李箱,不知道樱桃看到这些会不会认出来,甚至不知道见面时该说什么——是该抱她,还是先给她看那颗小石子?
安雨泽在门外站了很久,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还有翻东西的窸窣声。他没进去,只是轻轻把一杯温牛奶放在门口,转身离开时,脚步放得极轻。他知道,凉笙心里的那层冰,终于开始慢慢化了,哪怕化得这样疼,这样乱,也好过之前那片死寂。
凉笙最后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了那个樱桃小时候用的小背包里——背包上的小熊耳朵己经磨掉了一个,是樱桃总啃的缘故。她把背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珍宝,靠在墙上慢慢滑坐下去。月光落在背包上,小熊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看着她。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闪过樱桃的脸:会不会长高了?头发是不是更长了?还记得妈妈身上的味道吗?混乱的思绪里,第一次掺进了点微弱的光——那是对见面的期待,哪怕带着忐忑和慌张,也足以让她在黑暗里,攥紧那点力气,等着去见她的小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