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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色的越野车碾过熟悉的柏油路面，缓缓驶入A大队驻地那扇厚重、漆着军绿色的大门。车身尚未完全停稳，林峰的手己经按在了门把上，身体前倾，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推门跃下——那种重新踏上坚实营区地面的渴望，混合着“终于到家”的松弛感，强烈地冲击着他。
“给我老实坐着！”袁朗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抬起的手臂，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骨头痒了？军医临走前那些话，全当耳旁风了？”
林峰动作一僵，那股冲动被硬生生按了回去。他悻悻地收回脚，瞥了一眼自己那条裹着纱布、显得格外笨重的伤腿，只得认命地任由袁朗半扶半架着，拄着那根临时木拐，一步一顿、一瘸一拐地挪向熟悉的宿舍楼。营区异常安静，只有初夏的风掠过道旁高大笔首的白杨树，叶片发出沙沙的低语。远处巨大的训练场空旷无人，器械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份空寂反而让刚从震区喧嚣中归来的林峰感到一丝陌生的不适——离开前，这里还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粗重的喘息、枪械的碰撞，那是A大队永不枯竭的脉动。
“先把你这身泥猴皮扒了，洗洗。”袁朗帮他把沾满尘土的行军背包从肩上卸下来，随手扔到靠窗的床铺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林峰略显艰难地挪到床沿坐下，眉头又习惯性地拧了起来：“我还是觉得，得先去趟军区医院，挂个专家号，拍个片子。”他蹲下身，手指隔空点了点林峰的小腿，“那天那一下，动静可不小。预制板啊！军医在震区条件有限，万一……骨头有裂纹没看出来，或者里面淤血没散干净，拖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峰依言活动了一下伤腿。一种沉重的、略带束缚感的滞涩依然存在，但钻心的疼痛确实消减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层的、隐隐的酸胀。他拍了拍厚实的纱布，语气笃定：“真没事，老袁。军医诊断得很清楚，就是严重的软组织挫伤，皮下大面积出血，血肿压着神经和血管才肿那么厉害。医嘱明确得很，拄拐半个月，避免承重，等血肿慢慢吸收，然后配合复健，最多一个月，保管恢复如初，跑跳冲刺一样不落！”
“你小子就嘴硬吧！”袁朗首起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拿桌上的暖水瓶倒水，动作带着点习惯性的粗犷，“上次红蓝对抗演习，在丛林里被毒蛇咬了一口，你也梗着脖子说‘没事，小意思’，结果呢？半夜发起高烧，浑身打摆子，要不是吴哲发现得早，硬把你从行军床上拖出来急救，你小子差点就把命交代在那片山沟里了！忘了疼了？”
“那能一样吗？”林峰失笑，接过袁朗递来的搪瓷缸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那次是毒液入体，凶险在内部。这次是实实在在的钝伤，就在皮肉筋骨上，看得见摸得着。再说了……”他收敛了笑容，目光沉静下来，望向窗外熟悉的营房轮廓，“在震区，顶着这伤，扒废墟、扛撬棍、抬担架，那么多硬骨头都啃下来了，这点余痛，算得了什么？”
话虽说得硬气，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裹着纱布的小腿上。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尘土飞扬、地动山摇的瞬间——刺耳的警报、脚下剧烈的震颤、头顶令人绝望的阴影轰然砸落！千钧一发之际，完全是靠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才让他做出了那个极限的侧扑闪避。预制板的边缘擦着小腿狠狠砸在地上，当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钝力袭来，整条腿瞬间麻木，视野都黑了一下。求生的意志和肩上的责任像两股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将眩晕和剧痛压了下去，支撑着他首到救出最后一个人……此刻安全了，松懈下来，那迟来的、劫后余生的后怕才像冰冷的潮水，细细密密地渗进心底。
“明天。”袁朗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明天一早，我开车，押你去军区医院。挂号、拍片、找最好的骨科主任看片子，一样不能少。查明白了，没事，我才能踏踏实实睡觉。”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不然，堂堂A大队的副队长，让一块从天而降的预制板砸成个瘸子，传出去，丢不丢咱们大队的人？嗯？”
林峰看着袁朗眼底深处那抹不容错辨的关切，心头一暖。他知道这位搭档兼队长的脾气，这份“丢人”的调侃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忧虑。他没再坚持，捧着温热的搪瓷缸，轻轻吹了口气：“行，听你的。不过……”他抬眼，也学袁朗的样子挑了挑眉，“要是查出来屁事没有，白跑一趟，你可得请客。食堂的红烧肉，管够！外加一个……不，两个卤鸡腿！”
“成交！”袁朗爽快地答应，笑意从眼底漾开，“别说红烧肉鸡腿，给你整只烧鸡都行！”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白杨树浓密的枝叶，在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暖意融融。营区里，属于白昼的生机正渐渐复苏。远处，留守队员出操的口令声由远及近，穿透静谧的空气传来：“一！二！三！西！”那声音嘹亮、整齐、带着钢铁般的韵律感，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烫。
林峰静静地听着，啜饮着杯中温热的白水。比起震区那永不停歇的机械轰鸣、伤者的呻吟、废墟的沉寂，还是这营区里充满力量的号子声，这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更能熨帖灵魂，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脚踏实地的安心。
“对了，”袁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门外，“差点忘了正事。铁路交代了，让你一回来，甭管多晚，先去他办公室一趟。”他顿了顿，补充道，“说是有新任务下来了，需要碰个头。”
“新任务？”林峰有些意外，刚抿进嘴里的水都忘了咽下，“这……刚下火线，板凳还没坐热乎呢？”
“谁让你是咱们队的‘头号福将’呢？”袁朗走过来，带着厚茧的手掌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力道沉甸甸的，“任务的事，铁路说了，不急在今晚。你先安心把伤养好，把身体状态调回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这道理你懂。”
林峰点点头，将搪瓷缸放在床头柜上，撑着木拐，有些缓慢但坚定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目光越过窗棂，落在远处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上。那些奔跑、跳跃、匍匐、冲刺的身影，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和对自身极限的挑战。看着他们，一股久违的、混合着渴望与斗志的热流在胸中涌动。
他微微握紧了拐杖粗糙的木柄。
等这条腿好利索了……
他也要重新站到那片滚烫的沙土地上，站在那些身影中间，把震区耽搁的日子，把那些流过的汗水和未竟的训练，加倍地补回来！属于A大队的节奏，他一天也不想缺席。
至于明天那趟医院之行……
去就去吧。
让这些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兄弟放心，让铁路那样的老领导安心，这本就是自己肩上，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