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相枢天下

第二章:青鸾断羽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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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诗相枢天下
作者:
孤鸿一剑
本章字数:
4828
更新时间:
2025-07-09

总章二年,初春。

尚书省临时充作的贡院,那对巨大的朱漆门在初阳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将门前的广场切割得泾渭分明。槐花的甜香早己被肃杀之气驱散殆尽。雕鞍玉勒的马车络绎驶来,“博陵崔”和“范阳卢”的徽记在朝阳下闪耀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和无声的傲慢。

苏味道(或者说,意识深处那根名为“苏童”的弦正死死绷紧)站在人群边缘,穿着昨日被撕裂后勉强用麻线缝合的粗布襕衫。泥泞和凝结的血污在衣襟上形成深褐色的硬块,袖口的毛边像干枯的柳条。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揣进怀中,隔着粗布抚摸着那本修复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栾城诗稿》。指尖仿佛又触到“柳色黄金嫩”尾字上晕开的血痕——那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也像一个来自千年后学者的无声诘问:他苏味道,真的会在这权力的绞肉机里,变成史书上那个“模棱宰相”吗?

“哟呵!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从哪个泥坑里滚出来的丧家犬吗?”

刻骨的轻蔑自身后传来。苏味道(苏童)缓缓转身。

博陵崔澄正站在装饰华贵的马车边,一边在随从捧着的盛满蔷薇露水的金盆中慢条斯理地净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他。身后站着族弟崔昱等一众锦袍玉带的士族子弟,他们手中的考篮包裹着蜀锦,在晨光下金光闪闪,与苏味道身上的尘土和血腥形成残酷的对比。

苏味道抬起头。这个在国子监访学时多次欺辱过他的家伙,嚣张跋扈一如往昔。尤其刺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一只展翅的青鸾,衔着一株灵芝,玉质温润,在朝阳下流转着高贵的光泽。

青鸾衔芝佩!

这个图案瞬间刺入苏童的记忆库!《唐代贵族佩饰考》里清晰的线描图跃然脑海:“博陵崔氏嫡系标志,总章年间尤盛……”

而昨日劫匪腰间那狰狞的青色狼头刺青,与眼前这象征无上高贵的青鸾玉佩,在苏味道的意识里形成了诡异而尖锐的二重奏!父亲紧握的残币、泥水中的血诗稿、突厥细作的遗言……碎片在胸中翻涌,如同沸腾的岩浆。

他压下属于苏味道那火山般的愤怒,属于苏童的冷静分析开始高速运转:狼与鸾?突厥与崔氏?是勾结?还是某种更隐秘更致命的联系?

他目光沉静如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喧嚣:“崔公子考篮精致,只不知内里藏的是锦绣文章,还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崔昱那张因心虚而略显紧张的脸,最终定格在崔澄腰间的青鸾佩上,“蝇营狗苟?”

“你!”崔澄脸色骤然寒如冰霜!他身后的随从早己抢步上前,一桶浓稠发臭的墨汁恶狠狠泼向苏味道脚下!“我家郎君赏你的‘纸墨’!还不谢恩?!”

人群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苏味道身形只是微不可察地一动。墨汁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哗啦”溅开大片污黑,却连他一丝衣角都未沾到。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滩污秽,眼神依旧死死锁住崔澄腰间那块青鸾佩。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闪过:这考场,会不会就是下一个“朱雀大街”?下一个谋杀场?

“铛——!!!”

监门官的铜锣声刺耳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声响:“肃静!验明乡贡文解,按州排队!违者逐出!”

队伍缓慢地移动如同一条等级森严的河流,河流中似乎散发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槐树叶的香味和羊膻味,苏味道不由地西处打量起来。

终于轮到苏味道。值日吏员捏着他那份被冷汗和泥水及血渍浸染得几乎无法辨认字迹的“文解”和“家状”,两根手指拈着边缘,一脸嫌恶地推开,声音尖利如同夜枭:

“赵郡苏氏?父祖三代无官讳,《唐六典》规定‘无五品保人不得应试’!滚出去!” 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来。

属于苏味道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血液几乎沸腾!属于苏童的现代灵魂则清晰地看到了更深层的压迫——门阀制度对寒门上升通道的残酷垄断!

他深吸一口气,属于历史学者的冰冷分析再次接管了沸腾的情绪。没有争辩,没有哀求。

他默默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解开了粗麻衣襟。

他没有先取那本血染的诗稿。

他首先掏出的,是那只在朝阳下流转着神秘内敛光泽的——

琉璃罐!

晶莹剔透的罐身,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罐底那个清晰的“裴府内厨”印记,此刻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崔澄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寒冰冻住!他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个印记——他认得!他太认得了!去年冬至,吏部侍郎裴行俭在府中设宴款待几位重臣,席间所用的琉璃盏,器型纹饰,与眼前此罐如出一辙!裴行俭案头,就常年摆着一套这样的器物!裴行俭怎么会……这东西怎么会在这个寒门泥腿子手里?!

几乎就在崔澄失态的瞬间——

“开中门!让苏公子进去!”

一个沉稳威严却如同惊雷般的声音,从贡院高高的石阶顶端轰然炸响!

众人悚然抬头。

只见吏部侍郎裴行俭身着深绯官袍,腰缠金带,金带上戴着一只卷草纹家徽的玉扣,闪耀着关陇裴氏的贵气和荣光。不知何时己巍然立于阶顶。他目光如电,扫过苏味道的脸庞,在那只琉璃罐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底似有暗流汹涌。随即,他那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尚书省门前路边高大的槐树,然后如冰锥般刺向那值日吏员!

后者脸色“唰”地煞白如纸,身体筛糠般颤抖,噤若寒蝉。

“三年前国子监辩经,以‘涸辙之鲋’喻寒门学子之困的,可是你?”裴行俭不等回答,随手折下道旁一根犹带残雪的梅枝,枝条上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以此残雪为题,七步成诗。”

残雪?七步?

苏味道(苏童)的大脑再次进入超高速运转!属于苏味道的记忆碎片里,国子监辩经的片段闪现;而属于苏童的知识库中,无数咏雪名句奔涌而过。他深吸一口气,初春清晨的冷冽空气灌入肺腑,目光掠过枝头那点将化未化的脆弱的洁白,胸中寒意在瞬间凝成诗句,脱口而出:

“冻笔新诗懒写,

寒炉美酒时温。”

诗句清冷孤峭,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如同傲雪萌发的春梅怒放,在刺骨的寒风中跳动着希望的火焰。

裴行俭眼中精光爆闪,猛地击掌三声,声震全场:

“好!进去!”

这一声“好”,是对才华的认可,更是一道无声却无比强大的庇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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