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味道惊觉后心寒毛炸起!死亡的阴风己刺透襕衫!
他本能旋身——只见那蒙面刺客的匕首毒蛇吐信般递到衣襟前一寸!霜刃上倒映着自己瞳孔骤缩的惊骇!
电光石火间!
“嗖——嗤!”
一支白羽箭挟着凄厉破空之声,自斜刺里怒射而至!箭簇洞穿刺客颅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刺客身躯剧震,匕首“当啷”坠地,人如朽木般轰然仆倒,溅起的尘埃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溅热的腥红血珠甚至飞落在苏味道苍白的脸颊!
苏味道僵立当场,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只余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鼓。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触感让西肢百骸一片麻木。他惊魂未定地抬眼望去——
暮色苍茫中,裴采薇手持一张硬弓立于塔阶之下,弓弦犹在剧烈嗡鸣!晚风拂动她素色的裙袂,夕阳最后一缕金辉勾勒着她挺拔的身姿,如同踏碎硝烟而来的神女。她目光凛冽如冰,扫过刺客尸身,旋即牢牢锁在脸色煞白如鬼的崔澄身上。
不需一言,那目光便是最凌厉的质问。
崔澄面无人色,眼中惊恐万状,狼狈地往人群深处缩去。
裴采薇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疾步掠向苏味道。冰凉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攥紧他的手腕,声音斩钉截铁:“跟我走!”力量之大,不容半分挣脱。
曲江池被最后一抹残阳点燃,湖面铺陈开大片流动的熔金碎焰。急促的心跳声在苏味道耳边轰鸣,分不清是劫后余生的悸动,还是被那只紧握的手牵引出的滚烫洪流。他顺从地被拉着奔跑,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裴采薇的侧影上——衣袂翻飞,青丝拂动,晚霞为她镶上一道耀眼的金边。
许是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裴采薇倏然回头。
西目相接。
时间在那一刻凝滞了。塔下的血腥、宴席的阴谋、崔澄的怨毒……一切喧嚣远去,天地间只剩下那双倒映着金红水光、清澈剔透的眼眸。
她唇角弯起,笑靥在暮色里如破晓之花粲然绽放:“苏公子,”声音清越,恰似清泉跃涧,“恭喜你,金榜题名。”
苏味道胸腔被某种炽热的情绪猛然胀满!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悸动。他反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指,仿佛握住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裴小姐!我……中了!第二名!”他急忙从怀中掏出那方素帕和那只曾助他避过搜检的琉璃罐,“‘金榜题名日,共看曲江花’……!还有这琉璃罐,助我入考场,更得裴侍郎赏识!两次救命大恩,苏味道……”声音己哽咽。
裴采薇抽出素帕展开,熟悉的娟秀字迹在夕照下微微泛光。她脸颊飞上两抹绯色,羞赧低头,声音细若蚊呐:“谁要你谢……家父与上官先生,曾是刎颈之交。你在国子监时,父亲书房里便收着你的画像和诗稿。‘明年放榜日,共看曲江花’……我抄下时便想,这般志向,定要亲眼看着它实现。”
“原来……如此!”苏味道心潮汹涌,一股滚烫的暖流激荡全身!过往的孤寂苦读、困顿挣扎仿佛都有了意义!他眼中涌起明悟与柔情:“怪不得!自见这帕上诗句,我便日日期盼此刻……这曲江池畔的重逢!”
霞色在她脸上晕染更深,宛如盛放的桃花。两人指尖相扣,沿着金波流转的池畔信步而行,将俗世纷扰远远抛在身后。
“你看这曲江,”裴采薇抬手点向浩渺烟波,声音带着神往,“春日杏花怒放时,这里才叫人间至境。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如雪,飘落湖上,像星星浮在银河里。”她的眼眸亮如星辰。
苏味道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只映着她:“什么杏花烟水,什么曲江胜景……此刻在我心中,都不及眼前人万一。” 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誓言般刻入风中。
裴采薇睫毛微颤,心跳漏了一拍。她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光润的杏花核,声音轻得像初春的柳絮:“方才席上顺手捡的……能将它种在此地吗?”
“自然!”苏味道毫不犹豫应道。
两人寻了池畔一处僻静草地,席地而坐。裴采薇拨开细柔枯草,小心翼翼地用纤指掘开微润的泥土,将那颗深褐色的果实轻轻放入小小的土坑。她的动作轻柔专注,如同托付一个虔诚的信仰。苏味道捧起清凉的泥土,仔细覆盖其上,指尖偶尔与她轻触,电流般的悸动在薄暮里无声蔓延。
“等它长成亭亭大树,”裴采薇望着覆好的泥土,眼中跳动着憧憬的光,“我便在树荫下摆一张琴,公子可愿来此,听我抚一曲,再吟一首新诗?”
“何止一首?”苏味道凝视着她被霞光映亮的眼睫,声音温柔而坚定,“往后年年岁岁,春来曲江,我们都在这棵树下相见。看着它从小苗长成合抱之木,看着我们的诗,写在每一片叶子上。” 这是约定,亦是心契。埋下的不只是杏核,更是命运交缠的根系。他握紧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前行的支柱。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黛色的怀抱。曲江两岸,成千上万盏素纱河灯次第点燃,幽幽暖光浮于粼粼墨玉般的水面上,星辰点点,与天际星河交相辉映。远处亭台阁影在灯河与天幕的夹缝中沉默矗立,如梦似幻。
苏味道独立岸边,望着浩瀚的灯海,心头再次掠过慈恩寺塔下那抹刺骨的寒意。他阖上眼,感受风中的清冷。
一缕熟悉的气息悄然靠近——混合着清淡杏花香与书卷墨香的独特气息,清冽又温柔。
他回眸。
裴采薇一身素白襦裙,捧着一盏精制的素纱河灯立于万千灯火阑珊处。素纱包裹着温暖的烛光,灯芯处捻着一张残破泛黄的旧纸——赫然是《尚书·禹贡》残篇,上古的文字在光晕中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古老箴言。
“替你祈愿了。” 她轻声说,语声像融化的春水,“愿君所求皆得,所愿皆成。”
“采薇……” 千般言语堵在喉头,唯有一句肺腑之言,“谢你!”
指尖相触,接过河灯的瞬间,微凉的指尖意外地扫过她温软的掌心。两人同时一震,目光相交又迅速低垂。苏味道屏息凝神,俯身小心地将灯送入水中。那盏承载着情思与宏愿的小灯摇晃了几下,倔强地融入粼粼灯河,烛火跃动如跳动的心,逆着夜风流向望不见的远方。
目送微光远去,苏味道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沉凝坚定,带着生死之后淬炼出的力量:
“待我踏平安西浊浪,肃清魑魅魍魉,于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他停顿,侧首深深望向她:
“定不负你今日此情此义!此心此诺,星河为证!”
裴采薇抬眼,眸中烛火与星辰一同璀璨:
“我信。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烽烟万里——”
她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眺望那壮阔星河灯海:
“我都在你身后。”
夜色温柔,将这对心意初通的身影无声拉长。灯火明灭间,曲江的流波载着点点微光,载着他们的情义与誓言,载着刚被血与火淬炼的信念,沉稳而决绝地漂向远方那片蕴藏着惊涛骇浪、同时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黎明深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