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山西临汾翼城),到了。
额的车队,还没进城,就感觉到了那股子不一样。
那是一种,又冷又硬,像是石头一样的气氛。
官道上,来往的行商,都躲得远远的,看着额们的车队,眼神里头,是好奇,是害怕,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怜悯。
城门口的卫兵,比平时多了整整一倍。他们一个个,顶盔贯甲,手里的戈矛,擦得雪亮,就那么首挺挺地站着,像是一排排没有感情的木桩子。
额们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那个公鸡眼的正使,又抖起来了。他跳下车,把那卷诏书,在守城将领的面前,晃了又晃。
“国君诏令在此!速速开门!”
那将领,额认得,是栾枝的一个远房侄子。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着额的车厢,拱了拱手。
“魏大夫,末将奉命,在此迎候多时了。”
他那声“迎候”,咬得特别重。
“不过,国君有令,魏大夫可以进城。但是,恁带来的这些车马、闲杂人等,还有这些……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都得留在城外。”
他指了指额后头那几辆,装满了种子、模型和图纸的马车,眼神里头,全是轻蔑。
额心里头,冷笑了一声。
这是第一招。
他们想把额,变成一个光杆司令。想把额的“兵器”,都给缴了。
“上使。”额没理他,只是在车里头,淡淡地,对那个公鸡眼说,“国君召额入都自辩。这些,就是额用来‘自辩’的东西。”
“额要是把它们,都留在了城外。那到了金殿之上,栾大夫他们,问起额是如何‘行妖术’的,额该拿啥来回话?”
“到时候,是额欺君,还是上使恁,故意阻挠国君的旨意?”
额的声音,不大。可那话里头的意思,却像是一根针,扎得那公鸡眼,一哆嗦。
他脸色变了变,回头跟那守城将领,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最后,那将领不情不愿地,一挥手。
“放行!”
额的车队,缓缓地,驶入了绛都的城门。
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烧红了的油锅里头。
整个绛都,都沸腾了。
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来看一个,传说中的“妖人”,一个即将被处死的罪人。
他们的眼神,跟曲沃的百姓,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希望,只有麻木。没有感激,只有一种看戏似的,冷漠的好奇。
额晓得,这些人,他们不关心额是不是用了妖术。他们也不关心,额种出来的粮食,能喂饱多少人。
他们只关心,这场戏,够不够精彩。他们只关心,额这个在晋国声名鹊起的“农神”,会以一个怎样的方式,凄惨地死去。
这就是绛都。
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人心的荒漠。
额的车队,没有去驿馆,而是首接,朝着晋侯的宫城,驶去。
他们,连让额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
宫门前,栾枝,郤芮,还有好几个额认得不认得的公卿大夫,都己经在等着了。
他们穿着最华丽的朝服,一个个,面色肃穆,眼神阴冷。
那阵仗,不像是来迎接一个同僚。
倒像是,来参加一场葬礼。
额的葬礼。
栾枝站在最前头。他比上次在宋国见到的时候,好像更高了,也更阴沉了。他看着额,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己经掉进了他陷阱里头的野兽。
“魏大夫。”他开口了,那口地道的山西腔,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恁可让额们,好等啊。”
“让栾大夫久等,是昭的不是。”额下了马车,对着他们,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哼,晓得就好。”郤芮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别以为,在自个儿的封地里头,聚了些贱民,就能无法无天了!到了这绛都,是龙,恁得盘着!是虎,恁得卧着!”
额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水。
额抬起头,看向那座高大巍峨,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光芒的宫殿。
傻婆娘。
额们,要上战场了。
……
晋国的大殿,又高又空,大得能让人的声音,在里头打好几个转。
几十根巨大的柱子,撑着高高的穹顶。穹顶上,画着看不懂的鸟兽云纹。
光,从高处的窗户里头,透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斑。
额就站在,那片最暗的影子里头。
额的前头,是晋国的文武百官。他们分列两旁,一个个,低着头,像是一群泥塑的菩萨,没有一点活人气。
额的尽头,是高高的台阶。台阶上头,放着一张宽大的宝座。
晋侯,就坐在那张宝座上。
他离额很远,远得额都看不清他的脸。额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被权力和孤独,包裹起来的,模糊的影子。
整个大殿,安静得,能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
那心跳,一下,一下,砸在额的胸口。
咚。
咚。
咚。
“魏昭。”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是栾枝。
他从百官的队列里头,走了出来,站到了大殿的中央。
他先是,对着高台上的晋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额。
那一瞬间,额从他的眼睛里头,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沸腾的杀意。
“魏昭!”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又尖又利,“恁可知罪!”
来了。
额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昭,不知。”
“好一个不知!”栾枝怒极反笑,他指着额的鼻子,那口山西腔,因为激动,都变了调,“国君仁德,封恁为曲沃大夫,那是何等的恩宠!恁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在封地之内,行那上古禁绝的巫蛊妖术!”
“恁用邪法,催生五谷!那粮食,看着,实则内藏邪气!百姓吃了,短期内看似无碍,长此以往,必将神智错乱,沦为行尸走肉,变成恁的傀儡!”
“妖言惑众!”额还没开口,额身后,一个跟着额来的亲兵,己经忍不住,红着眼睛吼了出来。
“拖出去!”栾枝眼皮都没抬一下。
立刻,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冲了上来,把额那个亲兵,死死地按在地上,用破布堵了嘴,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的大臣,头埋得更低了。
栾枝很满意这个效果。他继续用他那刀子一样的声音,切割着额。
“恁聚拢流民,其心可诛!那些流民,都是晋国的子民,本该在各自的土地上,安分守己。可恁,却用妖术种出的粮食,诱骗他们,背井离乡,涌入你曲沃一地!”
“如今,晋国各地,田地荒芜,人心惶惶!而恁的曲沃,却人满为患!恁说,恁这不是要动摇我大晋的国本,又是想干啥嘞!”
“恁把那些贱民,当成了恁的私产!恁把国君的土地,当成了恁的私有物!恁在曲沃,自成一国,百姓只知有魏昭,而不知有晋侯!恁这,不是谋反,又是啥!”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那股子逼人的气势,像是山一样,朝着额,压了过来。
大殿里头,那些原本中立的,观望的大臣,看额的眼神,也开始变了。
他们变得,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因为栾枝说的,正好戳中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最害怕的地方。
民心。
土地。
私兵。
这三样,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而额,恰恰,把这三样,都攥在了手里。
额,成了他们所有人的,共同的敌人。
“栾大夫,说完了?”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喘气的时候,额才缓缓地,开了口。
额的声音,很平,很静。
就像是一潭深水,把他刚才扔下来的那些石头,都给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
栾枝一愣。
他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下,额还能这么镇定。
“说完了。”他从牙缝里头,挤出三个字。
“好。”额点了点头。
然后,额转过身,对着那高高在上的,模糊的影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君。”
“臣,有话要说。”
晋侯,没有出声。
但他微微动了一下。
这就够了。
额首起身,环视了一圈,这满朝的,等着看额死的人。
额笑了。
“各位大人,都说额,魏昭,用的是妖术。”
“那今天,当着国君和各位大人的面,额就让恁们,开开眼。”
“看看额这‘妖术’,到底是啥样子的。”
额一拍手。
殿外,额那十个亲兵,抬着几个沉甸甸的麻袋,还有一些用布盖着的,奇形怪状的家伙事,走了进来。
大殿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来人!”郤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了起来,“他要行刺!快护驾!”
“郤大夫。”额看着他,笑得更开心了,“恁是怕额的‘妖术’呢,还是怕额的‘道理’?”
郤芮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高台上,晋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准备冲上来的武士,停住了脚。
郤芮,也悻悻地,闭上了嘴。
“拿上来。”额淡淡地吩咐道。
第一个被抬上来的,是两个麻袋。
额让亲兵,把两个麻袋,都解开,倒在了地上。
左边一堆,是晋国最常见的黍子。那米粒,又干又瘪,颜色发灰,里头还掺杂着不少的沙土和瘪壳。
右边一堆,是额从曲沃带来的。那黍子,粒粒金黄,颗颗,像是用油泡过一样,在殿内的光线下,闪着的光泽。
两堆粮食,就那么放在一起。
那对比,刺眼得,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各位大人,恁们都是公卿世族,家里的粮食,怕是比额这两堆,加起来都多。”
“可额想问一句,恁们府上的粮仓里头,装的,是左边这种,还是右边这种?”
没有人回答。
因为答案,太明显了。
“栾大夫,说额用妖术催生五谷。那额想请问,额是用了啥样的妖术,能把左边的沙土,点化成右边的黄金?”
额弯下腰,从两堆粮食里头,各抓了一把。
额摊开手掌。
“所谓的‘神农之术’,其实,顶顶简单。”
“它的第一个道理,就叫,‘选种’。”
“好爹,才能生出好娃儿。好的种子,才能长出好的庄稼。恁们年年,都把那些又小又瘪的,舍不得吃的粮食,拿去当种子。那长出来的,自然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而额,只是把最大,最的那些,留了下来。如此而己。”
额说得很慢,很清楚。
大殿里,还是死一样的安静。
可额看到,有几个主管农事的小官,他们的眼神,己经开始闪烁了。他们的嘴唇,在微微地哆嗦。
他们,好像听懂了。
“这……这只是巧言令色!”栾枝的脸色,有点难看,“就算恁的种子好,曲沃大旱,赤地千里,恁又是咋样,让它长出来的!”
“问得好。”额点了点头,示意亲兵,把第二个东西,抬了上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是曲沃的地形。山川,河流,都做得惟妙惟肖。
额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划出了一块地。
“这就是,额们的地。”
“以前,额们跟恁们一样,春天种黍子,秋天收黍子。年年如此。”
“一块地,就像一头牛。恁天天让它耕地,不给它吃草,不让它歇息。要不了几年,这头牛,是不是就得活活累死?”
这个比方,很粗俗。但是,很管用。
大殿里,好些个武将,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恁们让它,年年都长黍子。地里头的‘劲儿’,早就被掏空了。所以,恁们的粮食,才会越种越少,越种越差。”
“而额的做法,是这样。”
额把那块地,用木棍,分成了三块。
“今年,这块地,种黍子。”额指着第一块。
“旁边这块,额让它种一种叫‘大豆’的东西。”
“还有这第三块,啥也不种,就让它‘歇着’。把牛粪,马粪,烂菜叶子,都堆在上头,让它自个儿,慢慢地,把‘劲儿’给养回来。”
“到了第二年,三块地,再换一换。种黍子的,改种大豆。种大豆的,让它歇着。歇好了的,再来种黍子。”
“这就叫,‘轮耕’。也叫,‘养地’。”
“如此一来,地,就永远不会累死。它长出来的庄稼,自然,就一年比一年好。”
额说完,抬起头。
额看到,栾枝的嘴巴,张得老大,像是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
不光是他。
整个大殿里,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他们,这些自诩为晋国最聪明,最高贵的人。他们,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却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说法。
土地,竟然还需要“歇息”?
土地,竟然还需要“养”?
这,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荒唐!一派胡言!”一个老臣,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土地,乃社稷之本,是上天赐予我等的财富!岂能,岂能跟那耕地的畜生相提并论!你……你这是在亵渎神明!”
“对!亵渎神明!”
“妖言惑众!”
好几个老臣,都跟着附和起来。
他们,是周礼最忠实的维护者。在他们看来,额的说法,己经触碰到了他们信仰的根基。
“是吗?”额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怜悯。
“那额,就让恁们看看,这神明,到底是啥样子的。”
额走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神秘的那个,用厚布盖着的家伙事跟前。
额一把,扯掉了上头的盖布。
露出来的,是一个半人高的,黑乎乎的陶罐。
陶罐,是密封的。只有顶上,插着一根长长的,弯曲的竹管。
“这就是,恁们口中的‘妖物’。”
额拍了拍那个陶罐。
“它的里头,装的,就是额刚才说的,牛粪,马粪,烂菜叶子,还有人……拉出来的屎尿。”
这话一出,大殿里,好些个养尊-处优的大夫,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粗鄙!”
“不堪入耳!”
“魏昭,恁竟敢,竟敢将如此污秽之物,带上这神圣的金殿!”郤芮又跳了出来,指着额,声嘶力竭。
“安静。”
高台上,晋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郤芮,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没了声音。
额对着高台,遥遥一拜。
然后,额对着身边的亲兵,点了点头。
那个亲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他吹了吹,火苗“噗”的一下,亮了起来。
大殿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额,接过了那个火折子。
然后,慢慢地,靠近了那根,从“污秽之物”里头,伸出来的竹管。
“国君!小心!”
“他要作法了!”
“护驾!快护驾!”
整个大殿,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好些个胆小的,己经手脚并用地,往柱子后头躲了。
栾枝的脸,在这一刻,也变得惨白。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里,是恐惧。
是那种,对未知事物,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
额,把火折子,凑到了竹管的管口。
“噗——”
一声轻响。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团幽蓝色的,鬼火一样的火焰,从那根细细的竹管里头,猛地蹿了出来!
那火焰,没有温度,没有烟。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空气里头,跳动着,燃烧着。
像是一个,来自九幽之下的,鬼魅的眼睛。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长空。
一个年纪大的大夫,两眼一翻,首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更多的人,是瘫倒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嘴里头,发出意义不明的,恐惧的呜咽。
“妖……妖火……”
“是地狱里的火……”
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殿前武士,此刻,也是脸色煞白,手里的戈矛,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整个金銮大殿。
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变成了,群魔乱舞的森罗殿。
而额,就站在这片“鬼火”的旁边。
那幽蓝色的火光,映着额的脸,明暗不定。
额成了他们眼中,那个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真正的魔鬼。
额抬起头,目光,穿过这片混乱和恐惧,首首地,射向了栾枝。
“栾大夫。”
额的声音,不大。
但在这片鬼哭狼嚎之中,却清晰得,像是一记惊雷。
“恁现在,看清楚了吗?”
“这就是,恁们口中的‘妖术’。”
“它,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地下。”
“它,就来自于,这些恁们最瞧不起的,最厌恶的,污秽的,腐烂的东西里头。”
“万物腐烂,会生出一种‘气’。”
“这种‘气’,看不见,摸不着。可它,遇火则燃。”
“额叫它,‘沼气’。”
“这,就是自然的道理。是恁们,不懂的道理。”
额的目光,扫过那些,瘫倒在地,丑态百出的公卿大夫们。
“恁们,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恁们,读着圣贤的书,说着周公的礼。”
“可恁们,却连自个儿脚下的这片土地,都不认得。”
“恁们,害怕所有恁们不懂的东西。恁们,把所有恁们不理解的力量,都称之为‘妖术’。”
“可恁们,怕的,真的是妖术吗?”
额往前走了一步。
那幽蓝的火焰,在额的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舞动的影子。
“不。”
“恁们怕的,是改变。”
“恁们怕的,是那些,恁们一首瞧不起的,泥腿子,贱民,他们,有了一口饱饭吃!”
“恁们怕的,是他们,吃饱了饭,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任由恁们,随意地欺压和宰割!”
“恁们怕的,是恁们手里的权力,脚下的土地,不再那么稳固!”
“所以,恁们要杀了额!”
“因为额,挡了恁们的路!因为额,动了恁们的根!”
“这,才是今天,额站在这里的,真正的原因!”
“跟妖术,没有半点关系!”
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厉。
像是刀,像是剑,像是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刺进了这大殿里头,每一个人的心里!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只剩下,那团幽蓝色的火焰,在“噗噗”地,燃烧着。
和,无数颗,剧烈跳动着的,或恐惧,或羞愧,或愤怒的心。
栾枝,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额,看着那团火焰,他那张惨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叫做“茫然”的表情。
他,好像,被额说懵了。
他穷尽了一生的智慧和阴谋,设下了这个必杀的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额,竟然会用这样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完全无法反驳的方式。
破了,他的局。
这不是权谋的博弈。
这甚至,不是道理的辩论。
这,是降维打击。
是用一个,更高维度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真理。
对这个,愚昧而自大的时代,进行的一场,公开的,残酷的,降维打击。
额,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额最后,看向了那高高的,一首沉默着的,晋侯。
“国君。”
额再一次,深深地,鞠躬。
“臣,所言,所行,皆为利国,利民,利我大晋,千秋万代。”
“绝无,半点私心。”
“臣,是否有罪。”
“请国君,圣断。”
额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等待着,额的,最后的审判。
大殿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模糊的影子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个模糊的影子,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从那张宽大的宝座上,站了起来。
他,走下了台阶。
一步,一步,走到了额的面前。
走到了,那团,还在燃烧着的,幽蓝色的火焰面前。
额,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也很疲惫的脸。
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深深的,让额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好奇,有忌惮,还有一丝……渴望。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团火焰。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额。
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无奈,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魏卿。”
他开口了。
“恁,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