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春秋

第三十七章 三家分晋

加入书架
书名:
魏昭春秋
作者:
礼知心
本章字数:
11780
更新时间:
2025-07-07

额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自打那个叫孔丘的山东后生,捧着额那本破书,跟捧着个宝贝疙瘩似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

额就觉得,心里头,那块一首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额这辈子,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到头来,不就图个心安嘛。

如今,有人懂了。

额这缕,飘了几百年的老魂,也该歇歇了。

额睡得很香。

像回到了额娘的肚子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啥也没有。

就是一片,安安稳稳的,黑。

舒服。

额以为,这一次,总该,能一觉睡到,天地都化成灰了吧。

可额,又他娘的,被吵醒了。

不是吵醒的。

是疼醒的。

一股子,钻心剜骨的疼。

从额这缕老魂的,西面八方,传过来。

就像,有人拿着一把,烧红了的,钝刀子,在额的心口上,来来回回地,割。

额猛地,睁开了眼。

额还是飘在,曲沃(山西临汾曲沃县)的宗祠里。

可额的牌位,倒了。

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香炉,也翻了。

一地的香灰,混着,不知道从哪儿渗进来的,血水。

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子,腥甜的,恶臭。

整个晋国(山西)的大地,都在,哆嗦。

像个,得了疟疾的,病人。

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从地底下,传上来。

那是,晋国,在哭。

额心里,咯噔一下。

出大事了。

额这缕,己经淡得,快要看不见的,老魂,拼了命地,往外头飘。

额飘过了,绛都(山西临汾翼城县)。

那座,额曾经,用命去守护的,城池。

如今,城墙塌了,宫殿烧了。

一片,断壁残垣。

连晋侯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只有一个,叫晋出公的娃娃,早就,逃到齐国(山东)去了。

额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额继续,往北飘。

额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血腥味。

那味道,额熟。

是人血。

成千上万的人,流出来的血。

额飘到了,晋阳(山西太原)城下。

额,傻了。

额这辈子,见过的仗,比额吃过的盐,都多。

可额,从没见过,这样的仗。

晋阳城,像一座,泡在水里的,孤岛。

城外,是汪洋一片。

浑浊的汾河水,被堵住了,倒灌回来,把整个晋阳,围得,水泄不通。

城墙上,站满了,面黄肌瘦的,兵。

他们手里,连像样的家伙,都没了。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城外的水,一点一点地,涨上来。

城里头,更惨。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额在风里,听到了,这八个字。

交换孩子吃,劈开尸骨当柴烧。

额这缕老魂,哆嗦得,差点散了架。

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儿吗?!

额抬起头,看向,城外。

城外,是三家,连成一片的,大营。

魏。韩。赵。

额看到了,额们魏家的,旗帜。

那面,黑底白字的,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额又看到了,一个,更嚣张,更跋扈的,大营。

那营盘,修得,跟个小宫殿似的。

营门口,站满了,披着犀牛皮甲的,精锐武士。

营里头,传出来,丝竹管乐的声音,还有,女人,放浪的,笑声。

那是,智家的营。

智家的家主,叫智瑶。

人称,智伯。

额看着他。

那是个,长得很英俊的,后生。

剑眉星目,顾盼之间,带着一股子,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霸气。

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藏着,狼一样的,贪婪。

是他。

是他,堵了汾河水,要淹死这一城的,晋国百姓。

额看着他,坐在高高的,望楼上。

端着一杯酒,指着,那座,在水里,苦苦挣扎的,晋阳城。

他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首到今天,额才知道,这水,也能灭了一个国家啊!”

他笑得很开心。

像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额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要是额,还有一具,肉身。

要是额,手里,还有一把,剑。

额现在,就冲过去,一剑,捅穿他那张,笑烂了的,狗脸!

可额,没有。

额只是一缕,啥也干不了的,孤魂。

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额飘进了,额们魏家的,大营。

大帐里,坐着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人。

他叫,魏驹。

是额的,不知道,多少代的,玄孙了。

他是如今,魏家的家主,魏桓子。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更年轻的,后生。

眉眼之间,跟额,有几分相像。

他叫,魏斯。

是魏驹的儿子。

“阿大,”魏斯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火气,“那智瑶,欺人太甚了!”

“他今天,又派人来,问额们,要安邑(山西运城夏县)的那块地!”

“那是额们,发家的地方!咋能给他!”

魏驹,叹了口气。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不给,又能,咋样?”

“如今,他智家的兵,是额们的,好几倍。”

“晋阳城,一破。下一个,就轮到,额们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懂,额们,还不懂吗?”

大帐里,一片死寂。

只有,帐篷外,风刮过的,呼呼声。

像无数,冤魂的,哭泣。

额看着额的这两个,不成器的,后人。

心里头,又气,又急。

瞧瞧你俩那点出息!

想当年,额跟着文公,打城濮(山东菏泽鄄城县)的时候。

楚国人,比额们,多了,何止几倍?

额怕过吗?

额们魏家的人,啥时候,这么,怂过?!

额真想,跳到他俩跟前,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一通。

可额,只能,干着急。

夜,深了。

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了魏家的大营。

是韩家的家主,韩虎。

他跟魏驹,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额飘过去,听。

“魏兄,”韩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叫,“恁,就真打算,这么,坐以待毙?”

“那智瑶,是个,喂不饱的,豺狼。”

“今天,他要了,咱俩的地。明天,他就要了,咱俩的命!”

魏驹,苦笑一声:“不这么着,还能咋办?”

韩虎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反了他娘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

魏驹,吓得,差点,从席子上,跳起来。

“你疯了?!”

“额没疯!”韩虎说,“额都打听好了。赵家的赵襄子,早就,派人,跟城里的守将,联系上了。”

“只要额们,在背后,捅智瑶一刀。他们,里应外-合。这姓智的,必死无疑!”

魏驹,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不停地,哆嗦。

这是一个,豪赌。

赢了,三家,瓜分智氏。

输了,魏、韩两家,万劫不复。

额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干!

干他娘的!

额在心里,替他,喊了出来。

额们魏家的人,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活!

良久。

魏驹,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咋干?”

他问。

第二天。

智瑶,又在他的望楼上,喝酒。

他喝得,很高兴。

因为,魏家和韩家,派人来,告诉他。

就在今晚,他们会,作为内应,帮着智家,攻破赵家的水坝。

到时候,洪水倒灌,赵家的营地,会第一个,完蛋。

智瑶,信了。

他太自大了。

他觉得,这天下,没有人,敢骗他。

夜,来了。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风,更大了。

吹得,人的骨头缝里,都发冷。

行动的,信号,是三声,猫头鹰叫。

当那,瘆人的叫声,划破夜空时。

魏、韩两家,最精锐的死士,摸黑,冲向了,智家的,大营。

他们,没有去攻打,赵家的水坝。

而是,冲向了,守护着,智家水坝的,那一小队,守军。

战斗,结束得,很快。

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智家守军,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

就都,成了,刀下亡魂。

然后,魏、韩两家的士兵,挖开了,堵着汾河水的,那个,巨大的,缺口。

“轰——”

一声巨响。

被憋了,好几个月的,洪水,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猛兽。

咆哮着,怒吼着,朝着,智家的,大营,席卷而去!

那一瞬间,地动山摇。

正在帐篷里,做着,霸主美梦的,智家士兵们。

连人带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洪水,给吞没了。

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可很快,就都,被,洪水的,咆哮声,给盖了过去。

智瑶,从他的,望楼上,被洪水,冲了下来。

他像一条,落水狗一样,在水里,挣扎着,扑腾着。

他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

他想不明白。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

为啥,那两家,一首,对他,卑躬屈膝的,狗。

敢,反咬他一口。

就在这时。

晋阳城的,城门,大开了。

赵襄子的,军队,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魏、韩、赵,三家的军队,汇合在一起。

把那些,侥幸,从水里,爬出来的,智家残兵,杀得,片甲不留。

血,染红了,整片,汪洋。

额看着,这一切。

心里,没有,半点,喜悦。

只有,一片,冰凉的,悲哀。

这是一场,背信弃义的,胜利。

这是一场,用同胞的鲜血,换来的,胜利。

从这一刻起。

晋国,那个曾经,称霸中原的,晋国。

那个额,和无数,先辈们,用血和汗,铸就的,晋国。

己经,死了。

智瑶,被抓住了。

赵襄子,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下令,把智瑶的脑袋,砍了下来。

然后,用他的头盖骨,做成了一个,酒杯。

在庆功的宴会上。

魏驹,韩虎,赵襄子,三个人,就用这个,人头酒杯,喝酒。

他们,喝得很开心。

笑声,传出,老远。

额看着,那只,惨白的,酒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额想吐。

可额这缕,连胃都没有的,老魂,啥也,吐不出来。

打完了。

分赃。

智家的,土地,人口,财富。

像一块,巨大的,肥肉。

被,魏、韩、赵,三家,分得,干干净净。

他们,拿着竹简和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

“这块地,归额。”

“那个城,归恁。”

他们,划走的,不光是,智家的地。

他们,划走的,是晋国的,版图。

他们,是在,肢解,额们的,国家。

额看着,额的后人,魏驹,还有那个,叫魏斯的,小子。

他们,分到了,最大,最肥的,一块肉。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额,却只想,哭。

额飘走了。

额不想,再看下去了。

额怕,再看下去,额这缕,好不容易,聚起来的,老魂。

会,活活地,气散了。

额又回到了,曲沃的,宗祠。

额的牌位,被人,重新,立了起来。

裂缝,被用,上好的胶,粘好了。

只是那道,丑陋的,疤痕,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就像,晋国这片土地上,那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额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额睡得,不踏实。

额总是在,做梦。

梦里,是文公,是狐偃,是赵衰,是额那些,一起,并肩战斗过的,老伙计。

他们,都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额。

他们,不说话。

可额,知道,他们想问啥。

他们想问,昭啊,子明啊。

额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咋,就,没了呢?

额,答不上来。

额只能,一遍一遍地,在梦里,跟他们,作揖,赔罪。

对不住。

各位,老哥。

是额,没本事。

是额,没教好,额的,那些,不肖子孙。

额,是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

额又被,一阵,庄严肃穆的,祭祀声,给唤醒了。

这一次,不是在,曲沃。

而是在,安邑(山西运城夏县)。

魏家,把都城,迁到了这里。

一座,崭新的,更加,宏伟的,宗庙,被建立了起来。

额的牌位,被放在了,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牌位,换了。

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上面,刻着一行,崭新的,大字。

“魏文侯始祖,成子魏公讳昭之神位”。

“魏文侯始祖”?

额,愣住了。

额啥时候,成“侯”了?

还是个,“文侯”?

底下,跪着一个人。

是魏斯。

他,己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阿大身后的,毛头小子了。

他穿着,只有,诸侯,才能穿的,礼服。

头上,戴着,十二旒的,冕冠。

他,己经是,魏国的,第一代,国君了。

他,就是,魏文侯。

他对着额的牌位,三跪九叩。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底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高声宣读,祭文。

“……想我始祖成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城濮之战,扬我晋威。弭兵会盟,泽被苍生……”

他把额,夸得,天花乱坠。

好像额,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圣人。

底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无比崇敬的,神情。

额听着,却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们,崇拜的,是那个,为晋国,开疆拓土的,魏昭。

他们,祭拜的,是那个,为晋国,赢来,百年霸业的,魏昭。

可他们,却亲手,埋葬了,晋国。

他们,踩着,晋国的,尸体,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

叫,魏。

然后,他们,把额,这个,晋国的老臣,当成了,他们魏国的,开国始祖。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额笑了。

笑着笑着,额这缕,不会流泪的,老魂。

却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又热,又烫。

原来,魂魄,也是会,心痛的。

祭祀,结束了。

魏斯,独自一人,留在了,宗庙里。

他看着额的牌位,看了很久。

“始祖,”他轻声说,像是在,跟额,聊天,“您,是不是,在怪额们?”

“怪额们,分了晋国?”

额,没说话。

“额知道,您,心里,肯定,不好受。”

“可额们,也没办法啊。”

“那世道,早就,变了。”

“周天子,名存实亡。晋公室,也成了,摆设。”

“礼,早就,崩了。乐,早就,坏了。”

“额们,要是不争,不抢,那下一个,被灭的,就是额们魏家。”

“额不想,让魏家,成为,下一个,智家。”

“所以,额们,只能,往前走。”

“哪怕,这条路,是踩着,晋国的,尸骨,走出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始祖,您放心。”

“您,没能守住的,那个‘礼’。”

“额,会用一个新的法子,把它,找回来。”

“额会,让咱们魏国,比当年的晋国,更强盛。”

“额会,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您,就,安心地,看着吧。”

说完,他对着额的牌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很坚定。

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额看着他,远去。

心里,五味杂陈。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

时代,确实,变了。

额守着的那一套,老的,规矩,礼法。

早就,不顶用了。

或许,额这个,老不死的,真的,该放手了。

额叹了口气。

额飘到了,牌位前。

伸出,那只,虚幻的,手。

轻轻地,拂过,“魏文侯始祖”,那几个,刺眼的字。

罢罢罢。

你们,爱咋叫,就咋叫吧。

只要,你们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少流点血,少遭点罪。

就算,你们,没忘了,额这个,老祖宗。

额,累了。

真的,累了。

额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额觉得,额,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因为,额好像,己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真好。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