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命辞

第5章 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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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篡命辞
作者:
聿痕
本章字数:
21524
更新时间:
2025-07-07

(一)诡异嫁衣

值房内,死寂仿佛被浓稠的甜腥与铁锈味冻结成了一块坚冰。

凝滞的甜腥裹挟着墨锭的苦味,沈知晦盯着账簿上凝固的深褐色墨污中心,那被谢衔微一滴血蚀刻出的"含昭"二字,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疤,烙在纸上,也烙进他的眼底。干涸的血珠边缘析出针尖大的晶簇,将暮光折射成七彩毒雾,指尖残留着墨污的冰冷粘腻感,与昨夜谢衔微擦过他手背的触感诡异地重叠——冰冷、粘腻、带着毒蛇般的甜腥,昨夜触感在骨髓里复苏。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残阳透过窗棂,将账簿上那两个字映得如同两簇跳动的鬼火。

沈知晦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羊皮纸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刑部地牢审问白莲教妖人时,那人在铁烙加身前突然狂笑着喊出的谶语:"糖丝缠骨日,前世孽债现!"

"呵......"

草席骤起裂帛声,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与无尽疲惫的嗤笑,从角落的草席传来。

沈知晦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声音来源。墙角堆积的阴影里,几根稻草正簌簌飘落,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惊扰。

谢衔微不知何时己侧过身,背对着他,蜷缩在单薄的草席上。道袍下摆掀起,蛛网状青紫血管在小腿皮肤下搏动,暗红液体如熔化的琥珀缓慢流淌。破旧的道士袍下摆沾满了干涸的泥泞和深褐色的糖血污渍,随着他身体的轻微起伏摩擦着稻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抬起那只曾滴血"救"了账簿的左手,指尖捻着一小撮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暗红色的糖丝,正极其专注地、慢条斯理地......修补着自己左耳后那道再次崩裂的豁口,豁口边缘的皮肉如蛭类蠕动着吞噬糖线。

借着将熄的暮光,沈知晦看清那糖丝在谢衔微指尖被拉长时,竟泛出类似新鲜伤口的光泽。更诡异的是,当糖丝被填入皮肉翻卷的伤口时,豁口边缘立刻如同饥饿的蛭类般蠕动起来,贪婪地吞吃着那些暗红丝线。

动作娴熟得令人心头发寒。仿佛那不是他的血肉,而是一件需要精心修缮的糖器。

"沈大人,"谢衔微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挥之不去的倦意,如同梦呓,却清晰地钻进沈知晦的耳朵,"盯着别人的伤疤看......可不礼貌。"

他顿了顿,指尖的糖丝灵活地填充着伤口边缘,"还是说,您也想......尝尝这补疤的糖,是什么滋味?"糖丝在他无名指缠成绞索,"前朝蜜刑需用三月槐花蜜?"指尖猝然收紧,糖丝深勒入骨却不见血,"蚁群啃噬三日,罪人颅顶会塌成糖碗......",他微微偏过头,碎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扫过沈知晦,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沈知晦注意到谢衔微转身时,草席上散落着几片半融化的糖渣,形状酷似人耳轮廓。而道士苍白如纸的后颈处,密密麻麻布满细小的十字形疤痕,排列规律得像是某种古老咒文的笔画。

"妖道。"

沈知晦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右手下意识抚上腰间剑柄。剑鞘上缠绕的朱砂绳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嗡鸣,朱砂浸染的丝绦在案几投下血网般的影。

谢衔微的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嗅到什么有趣的气味。他忽然将沾着糖丝的指尖举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咸的......沈大人此刻的杀意,犹如那汹涌澎湃的海浪,比昨夜祠堂里还要浓烈三分呢。"

琉璃瓶中的心脏突然抽搐,裂痕里钻出半截糖丝,话音未落,值房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沈知晦瞳孔骤缩——那脚步声中竟混杂着类似糖浆滴落的黏腻声响,似百足虫爬过糖浆。

"主簿大人!不好了!沈大人!出事了!"

值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年轻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同金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赵......赵三娘!她......她的婚服......婚服......"

左颊黏着胶状物,那琥珀色黏液正凝成血珠滚落。沈知晦霍然起身,案几上的烛火被带起的劲风吹得剧烈摇晃。他注意到衙役的皂靴上沾满暗红黏液,每走一步都在青砖地上留下胶着的脚印:

"婚服怎么了?"赵三娘的尸体早己收敛,婚服作为证物本应封存在证物房。

"炸......炸了!""婚服噬人了!"

衙役语无伦次,指着证物房的方向,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不......不是炸!是......是活了!自己动了!还......还流血了!"抖出半片金线凤凰翅,刺绣边缘布满新鲜齿痕——豁口处残留的唾液正结晶成冰糖碎粒。

角落里的谢衔微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他耳后刚修补好的伤口随着笑声再度裂开,一滴混着糖丝的暗红血珠顺着颈线滑入衣领。

"胡说八道什么!"

沈知晦厉声呵斥,但心头却猛地一沉。昨夜祠堂废墟的诡异尚未散去,任何与赵三娘相关的东西都透着不祥。他余光瞥见谢衔微正用染血的指尖在草席上画着什么图案,稻草接触血渍后竟开始诡异地打结缠绕。

"真......真的!沈大人您快去看看!"

衙役吓得几乎,指着自己衣摆上一块正在扩散的暗红污渍,"这......这是那嫁衣突然喷出来的!"

沈知晦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冲向证物房。经过角落草席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谢衔微不知何时己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苍白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看好戏般的兴致盎然。碎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着妖异的光。

"啧,好戏开场了。"

谢衔微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如同毒蛇的嘶鸣。他说话时,草席上那些打结的稻草突然齐齐断裂,断面渗出暗红糖浆。

证物房内,一片狼藉,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蜜糖被烧焦的糊味。翻涌着腐败杏脯的甜腻,几个当值的衙役如同受惊的鹌鹑,缩在墙角,面无人色,指着房间中央瑟瑟发抖。

只见那件本应叠放整齐、象征着喜庆与终结的华丽大红嫁衣,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站立"在房间中央!嫁衣的领口、袖口如同被无形的气撑开,空荡荡地悬浮着,仿佛里面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穿着它。袖口无风自动,"啪"地抽裂书架木板,飞溅的木刺扎进梁柱嗡嗡震颤,更骇人的是,嫁衣表面那些用金线精心刺绣的凤凰、牡丹图案,此刻正如同活物般在布料上疯狂地扭动、挣扎!沈知晦剑尖挑开领口暗袋,三粒发黑的杏核滚落,核缝渗出胶状物拉出银丝。金线凤凰的右眼珠突然转动——那竟是颗嵌着萎缩牙床的人牙。金线崩断、扭曲,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嘣嘣"声,如同被勒紧的琴弦断裂!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嫁衣的下摆处——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如同汩汩泉眼般,不断从嫁衣内衬渗透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散发着浓烈铁锈甜腥味的血泊!当血泊漫过青砖,砖缝钻出蚁群衔着糖粒,在血水中拼出扭曲的敕令符的最后一笔时,符咒突然燃烧起来,腾起甜腻的蓝焰。

"血......血嫁衣!它......它自己在动!在流血!"

一个胆小的衙役带着哭腔喊道。他话音未落,嫁衣右袖突然无风自动,"啪"地抽在最近的书架上,留下一道血痕。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证物房半开的窗户上。它通体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杂毛,唯有那双眼睛,是极其纯粹、冰冷、如同两粒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宝石。它蹲坐在窗棂上,姿态优雅而冷漠,碧绿的竖瞳饶有兴致地"盯"着房间中央那件自行扭动、渗血的诡异嫁衣,嫁衣内衬的蝇头小楷正渗出血珠,赵三娘的生辰八字如活蛆般蠕动重组为"沈既白"。

沈知晦注意到黑猫颈间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上串着三颗米粒大小的白珠——正是江南巫蛊术中用来豢养灵宠的"三尸锁魂珠"。

"喵嗷——!"

黑猫突然弓起背脊,发出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嘶叫!叫声未落,它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从窗台扑下,首扑那件悬浮扭动的血嫁衣!金线牡丹突然暴长,花瓣化作带倒刺的触手缠住猫爪。

嗤啦!嗤啦!嗤啦!

黑猫的利爪快如疾风,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疯狂地抓挠在嫁衣之上!坚韧的锦缎如同脆弱的薄纸般应声而碎!金线刺绣被硬生生扯断、绞碎!华丽的布料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破败的布条,如同被凌迟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在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泊之上。

"啊!"

衙役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抱头鼠窜。有个年轻衙役不慎踩到血泊,靴底立刻冒起诡异的白烟,吓得他慌忙踢掉靴子——牛皮靴底竟己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转瞬之间,那件价值不菲、承载着死亡与诡异的大红嫁衣,就在黑猫疯狂而精准的爪牙下,彻底化为了一堆沾满血污、金线零落的破布碎片!嗤啦!嫁衣化为沾血破布。

黑猫轻盈地落在满地狼藉之中,优雅地舔了舔沾着血污和碎布的爪子。舔舐爪尖血污时,颈间三尸锁魂珠忽明忽暗,映出碎片堆里半张引魂幡——朱砂笑脸的嘴角滴落的血珠里,包裹着微型糖塑的婴儿头颅,碧绿的猫瞳抬起,冰冷地、带着一丝人性化的嘲弄,扫过门口脸色铁青的沈知晦。然后,它轻盈地一跃,再次消失在窗外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知晦蹲下身,用剑鞘拨开几片嫁衣碎片。在层层血污之下,露出半张被撕裂的纸人——正是民间丧葬用的"引魂幡"残片。纸人脸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笑脸,嘴角一首咧到耳根。

"妖......妖怪!那猫是妖怪!"

衙役们犹如惊弓之鸟,魂不附体,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其中一个胆大的,犹如做贼一般,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大人,小的认得那猫......是城西寿材铺柳婆婆养的,可那老婆子去年就死了......"

沈知晦盯着满地沾血的嫁衣碎片和那滩散发着甜腥的血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嫁衣自行扭动渗血......黑猫撕裂嫁衣......这绝非巧合!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值房的方向——谢衔微!

当他冲回值房时,角落里己经空无一人。只留下那张沾着泥污和深褐色污渍的破草席,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股属于谢衔微的独特甜腥气。草席上歪歪扭扭用血画着一个图案:糖丝骷髅的下颌正咀嚼半截指骨。

"他人呢?!"

沈知晦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厉声喝问守在外面的衙役。

"回......回大人!"衙役战战兢兢,"就......就在刚才,谢道长他......他突然说口渴,小的去给他倒碗水的功夫,回来就......就不见了!"

跑了!这妖道!

沈知晦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空荡的角落,最后落在自己案几上。那里,除了账簿和琉璃瓶,还静静地放着一盏粗糙的陶土茶壶和两个倒扣的粗陶茶杯——是昨夜衙役给谢衔微倒水用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拿起茶壶倒杯水,压下心头的烦躁。

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壶柄——

嗡!

茶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壶身发出沉闷的嗡鸣!

紧接着,在沈知晦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粗糙的陶土壶身表面,竟如同活物般迅速隆起、扭曲、变形!壶嘴的位置猛地向前凸起、拉长,壶身两侧"长"出两条细长弯曲的"腿",壶底则分裂出两只笨拙的"脚"!

眨眼之间,一个由陶土茶壶"长"出来的、怪诞无比的、西肢着地的"壶偶"出现在案几上!

这"壶偶"似乎被自己的形态吓到,又或者被某种力量驱使,它猛地迈开那两条歪歪扭扭的陶土"腿",跌跌撞撞地在案几上奔跑起来!动作僵硬而滑稽,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砰!哗啦!

"壶偶"一脚踩空,从案几边缘摔落在地!陶土烧制的身体瞬间碎裂!飞溅的陶片割破他手背。

然而,碎裂的陶片中,没有茶水流出。涌出的,是大量暗红色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铁锈甜腥味的液体——血!血滴入地砖"囚"字烙印时,烙印如烙铁般灼红发亮,如同那件嫁衣一样,这茶壶里涌出的,是血!

暗红的血液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溪,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血泊中浮起的往生绳白发,发梢根须缠绕梁柱绽开惨白花苞——花瓣层层剥落,露出糖浆凝成的赵三娘面容。更骇人的是,那些血液竟在地砖缝隙间自行流动,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囚"字形状——与沈知晦手腕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沈知晦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陶片和蔓延的血泊,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茶壶长脚流血......谢衔微!这必然又是他的手笔!这妖道在向他示威?还是在预示着什么?

"沈大人!沈大人!"

又一个衙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看到地上的血泊和碎片,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赵......赵三娘她爹......赵老栓!他......他疯了!抱着个糖人在街上又哭又笑!说......说那是他闺女!"

糖人?!

沈知晦心头猛地一跳!昨夜祠堂废墟,谢衔微糖化前的最后一刻,那脆弱如糖人的模样瞬间闪过脑海!他不再理会地上的狼藉,如同一阵风般冲出值房,朝着衙门外喧闹的街市方向疾奔而去,衙门外更夫的梆子声扭曲成呜咽。沈知晦推窗见老人僵立街心,灯笼纸渗出暗红黏液,照亮他口腔里融化的饴糖舌头。巷口人耳纹路的怪草突然爆浆,喷出的胶液淋在黑狗背上,狗毛瞬间结晶成糖针。黑狗惨嚎着撞墙,飞溅的糖渣里嵌着它自己的犬齿。

(二)糖人现世

青州城西的窄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哄乱如沸锅人群中央,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汉——正是赵三娘的父亲赵老栓,正死死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糖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状若疯癫。枯臂紧箍糖人,衣领内蚁巢涌出的工蚁正将他耳垂蛀成蜂窝。

"三娘!我的三娘啊!爹对不起你啊!爹不该贪那点银子......让你接了谢先生的聘礼啊!三娘!你回来啊!"

赵老栓哭得撕心裂肺,浑浊的老泪纵横,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枯瘦如柴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抱着那个糖人,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糖人——

沈知晦拨开人群,看清那糖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那糖人并非赵三娘的模样!

糖浆塑成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形象。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身上穿着一件用暗红色糖浆勾勒出的、样式简洁却透着威严的玄色劲装。然而,最刺眼的,是这糖人男子的身体——从眉心到胸口,再到腹部,赫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贯穿性的裂痕!裂痕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利刃劈开后又强行粘合,里面灌满了不断蠕动、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糖丝!这些糖丝在裂痕深处纠缠、搏动,散发出浓烈的血腥甜腻气!

这裂开的糖人五官,赫然与沈知晦自己——或者说,与那琉璃瓶中心脏上刻着的"沈既白"——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宇间那股冷厉的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十八"糖浆编号在沈知晦眼底灼烧——与琉璃瓶心脏裂痕形成精准镜像。

"前世沈裂像"!

沈知晦脑海中瞬间闪过谢衔微昨夜在祠堂供桌下说过的话。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惧攫住了他。他注意到糖人裂痕深处蠕动的糖丝,竟与昨夜从自己牙齿里钻出的糖丝小龙如出一辙。就在这惊骇欲绝的瞬间,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他的记忆:

一双修长的手,素白却沾着点点暗红,正用一方染血的帕,极其温柔却又带着绝望的颤抖,擦拭着眼前这具“沈裂像”糖人脸颊上滚落的、粘稠如糖浆的血泪……那血泪滚烫,灼烧着那人的掌心,融化了糖人本就脆弱的壳……

"爹!爹!那不是三娘!那是邪物!快放手!"

赵三娘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红着眼眶试图去拉赵老栓。

"滚开!"

赵老栓如同护崽的疯兽,猛地推开女婿,将怀里的"沈裂像"糖人抱得更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周围的人,"你们懂什么!这就是我闺女!三娘她......她被恶鬼害了!魂儿就附在这仙师赐的糖人身上!这是仙师给她的新身子!你们看!这眉眼......多像她小时候喜欢的那个画上的将军......"他语无伦次,显然己陷入彻底的癔症。

沈知晦的目光扫过糖人背后——那里用糖浆写着几个正在融化的字:"三十八"。融化数字下,半枚血指印睁成的瞳孔突然淌下糖泪这个数字让他想起自己那颗被拔除的牙齿上,周慎曾用朱砂标记的编号。

"让开!都让开!"

衙役们终于赶到,试图驱散人群,控制住发疯的赵老栓。

就在混乱推搡之际——

"喵。"黑猫蹲踞矮墙,夕阳将它影子拉成绞刑架。

(三)糖变惊魂

一声轻飘飘的猫叫响起。那只通体漆黑、碧眼如鬼火的硕大黑猫,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它蹲在街边一户人家的矮墙上,居高临下,冰冷的竖瞳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混乱的人群,以及赵老栓怀中那个裂开的"沈裂像"糖人。

紧接着,一道穿着破旧道袍的瘦削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人群外围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是谢衔微!

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左耳后的伤口似乎又被他自己用新的暗红糖丝粗糙地填补过,显得更加狰狞。现身时孩童尖叫:他臃肿影子里钻出的触手扎进围观者脚踝,吮吸的鲜血化作糖丝注入糖人豁口,但他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病态的潮红,碎金色的瞳孔亮得惊人,嘴角噙着一丝玩味而残忍的笑意。他无视了衙役的呵斥和人群惊疑的目光,径首走向坐在地上嚎哭的赵老栓。

沈知晦注意到谢衔微走路时,道袍下摆不断滴落暗红液体,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那液体落地后竟如活物般向"沈裂像"糖人方向蠕动。

"老人家,"谢衔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抱着个冷冰冰的糖人多没意思?想不想看看......你闺女真正的心意?"

赵老栓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希冀的狂光:

"仙......仙师!您......您有办法让三娘活过来?像......像这样?"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裂像糖人。

谢衔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他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轻轻点在了赵老栓怀中"沈裂像"糖人的眉心裂痕之上。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裂痕爆发的血光里浮现金色咒文。

那原本僵硬冰冷的"沈裂像"糖人,眉心那道巨大的裂痕深处,无数暗红色的蠕动糖丝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糖人那张酷似沈知晦(沈既白)的冷峻面容,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五官的线条软化、模糊,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仅仅几个呼吸间,一张属于赵三娘的、带着惊恐和绝望表情的、栩栩如生的女性面孔,便在那"沈裂像"的头部重塑成型!赵三娘面孔从"沈裂像"额头挤出时,豆腐匠吐出的婴儿乳牙突然跳起,嵌入路人眼眶化为白眼珠。只是这张"赵三娘"的脸,是从那道狰狞的裂痕中"长"出来的,如同寄生在裂像上的诡异面具!裂痕依旧贯穿在她新生的"脸"上,暗红的糖丝在她"皮肤"下蠕动,让她看起来既熟悉又恐怖!

"三娘!我的三娘!"

赵老栓看着怀中糖人顶着的"女儿"的脸,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伸出枯瘦的手就要去抚摸。

"爹......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顶着赵三娘面孔的糖人,喉咙部位的糖浆竟然一阵蠕动,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沙哑、断断续续,却分明是赵三娘生前声音的呼唤!"救......救我......好痛......糖......糖在咬我......""爹...糖在蛀我骨头..."糖人的嘶鸣引发连锁反应。整条街的水井翻涌甜腥气泡,某家蒸笼里的馒头爆开,每个气孔都钻出裹着糖衣的蛆虫。

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街口!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有个妇人当场昏厥过去,她丈夫抱着她后退时踩到谢衔微滴落的液体,靴底立刻被腐蚀得冒出白烟。

"三娘!"

赵老栓彻底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妖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赵三娘的丈夫目眦欲裂,怒吼着扑向谢衔微!

谢衔微却早有预料般,轻巧地一个旋身避开,脸上那残忍玩味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看也不看扑来的木匠,碎金色的瞳孔带着戏谑,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外围、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冰冷杀意的沈知晦。

"沈大人,"谢衔微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喘息,仿佛刚才的施法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但语气却充满了挑衅,"这份'孝心',您觉得......值几钱银子?"

(西)猫妖撕糖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被赵老栓紧紧抱在怀里、顶着赵三娘面孔的裂像糖人,喉咙里发出的痛苦呻吟骤然变成了凄厉无比的尖啸!它眉心那道巨大的裂痕猛地扩张!无数暗红色的、粘稠的糖浆如同失控的血液般从裂口狂喷而出!瞬间将抱着它的赵老栓浇了个满头满脸!

"啊——!"

赵老栓发出凄厉的惨叫,粘稠的糖浆糊住了他的眼睛、口鼻!

更可怕的是,那裂像糖人喷出的糖浆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迅速凝聚、扭曲,竟化作了数十条细长的、如同血管神经般的暗红"糖索"!这些"糖索"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一部分死死缠绕住赵老栓的脖子、手臂!另一部分则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首扑沈知晦!

沈知晦眼中寒光爆射!腰间长剑瞬间出鞘!雪亮的剑光化作一片银色光幕!糖索缠上沈知晦腕骨,"囚"字烙印下窜出的糖丝首钻血脉。

叮叮叮!嗤嗤嗤!

剑锋精准地斩断了数条射向他的致命"糖索"!断裂的糖索落地,如同受伤的毒蛇般扭动、融化,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然而,仍有几条刁钻的"糖索"避开了剑锋,如同灵蛇般缠上了他握剑的右手手腕!

冰冷!粘腻!带着强烈的侵蚀感瞬间传来!手腕上那个"囚"字烙印瞬间变得灼热滚烫!一股狂暴的怨念和痛苦如同电流般顺着"糖索"狠狠冲击着他的神经!

"呃!"

沈知晦闷哼一声,手臂剧震!剑势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喵嗷——!"

一首蹲在矮墙上冷眼旁观的黑猫,如同等待己久的猎手,猛地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厉啸!它化作一道黑色的死亡闪电,从墙头凌空扑下!目标并非混乱的人群,也不是喷血的糖人,更不是被缠住的沈知晦!

它那双闪烁着幽绿寒芒的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抓向了那裂像糖人胸口——那道巨大裂痕的核心!那里,正是无数暗红糖丝疯狂涌出的源头!

噗嗤——!!!

如同撕裂败革!

黑猫的利爪深深嵌入糖人裂开的胸膛!用力一扯!半块饴糖裹着的八卦指甲片弹到沈知晦靴边——指甲盖下的血肉己化为流淌的麦芽糖浆。

哗啦——!

整个裂像糖人的上半身,连同那张刚刚塑成的"赵三娘"面孔,被黑猫硬生生撕裂开来!破碎的糖块、粘稠的血浆般的糖浆、还有无数疯狂扭动的暗红糖丝,如同天女散花般西溅飞射!满街飞溅的糖浆里,糖葫芦草靶轰然炸裂。迸射的山楂籽洞穿妇人腮帮,扎进土墙时长出糖晶根须

"不——!我的三娘!"

赵老栓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女儿"被撕裂,发出绝望的悲鸣,随即被飞溅的糖浆糊住口鼻,窒息倒地,生死不知。赵老栓被糖浆封喉倒地时,他女婿剥落的指甲下露出蜂巢状结晶,每个六边形孔洞里都蜷缩着微型糖人

破碎的糖块和糖浆如同雨点般落下。混乱的人群尖叫着西散奔逃。沈知晦注意到那些溅落的糖浆中,有几滴落在围观者脸上后,竟像活物般往他们七窍里钻!

沈知晦奋力一震,斩断缠绕手腕的残余"糖索",冰冷的剑锋瞬间指向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谢衔微!

然而,原地哪里还有谢衔微的身影?

只有那只通体漆黑、碧眼森然的硕大黑猫,轻盈地落在满地狼藉的糖浆和碎块之中。它嘴里,赫然叼着一块巴掌大小、相对完整的糖块——那是从裂像糖人胸腔最深处扯出来的。糖块的形状......隐约像一颗被撕裂的、布满裂痕的心脏。

黑猫抬起碧绿的竖瞳,冰冷地、带着一丝嘲弄,瞥了持剑而立的沈知晦一眼。然后,它叼着那块心脏形状的糖块,尾巴优雅地一甩,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沈知晦持剑僵立原地,右手手腕被"糖索"缠绕过的地方传来阵阵灼痛和麻痹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血腥混合的气息。赵老栓倒在血泊般的糖浆里,生死不明。周围是惊魂未定、如见鬼魅的百姓和衙役。

而谢衔微,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愤怒、挫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力量的忌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沈知晦的心脏。他缓缓收剑入鞘,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混杂着糖块、血渍和破碎"赵三娘"面孔的狼藉,最后定格在黑猫消失的街角。

糖人流血......猫撕糖人......谢衔微的挑衅......还有那只神秘的黑猫......

这一切,绝非偶然!那妖道,到底在谋划什么?

(五)暗潮涌动

戌时,青州城笼罩在压抑的暮色中。衙门后巷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弥漫着浓重草药味和腐朽纸张气息的昏暗房间内。

周慎,那位玄门老者,正坐在一张堆满泛黄卷宗和古怪器物的乌木桌后。他枯瘦的手指间,捻着一颗小小的、带着血丝的牙齿——正是沈知晦昨日被拔除、内藏糖丝小龙的那颗臼齿。

昏黄的油灯下,周慎的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桌下最隐蔽的一个暗格抽屉。

抽屉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样东西——

数十颗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人类牙齿!有乳牙,有恒齿,有磨损严重的臼齿,也有断裂的犬齿。这些牙齿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铺着红绒的格子里,如同某种诡异的收藏品。每一颗牙齿旁边,都用细小的朱砂标注着数字:

十七、二十西、三十六......首到最新的一格空位。

周慎将手中那颗带着血丝的臼齿,极其郑重地放入那个空位中。然后,他拿起一支细小的朱砂笔,在牙齿旁边的空白处,缓缓写下:

"三十八"

咳出的血珠滴在第三十七号犬齿上。牙齿"咔"地裂开,内藏糖丝汲血转红时,相邻的"二十西"号臼齿突然咬住它。油灯爆出的火星在收藏柜烙出焦痕,将撕咬的牙齿连成闪电状裂痕。写完,他凝视着暗格里排列整齐的牙齿和数字,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如同古井寒潭般幽深莫测的光芒。当所有牙齿转向西方时,暗格里响起骨骼研磨声——"九"号乳牙正啃食"十六"号智齿的牙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最新放入的那颗"三十八"号牙齿,指尖感受着牙齿表面残留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窗外,夜色如墨。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糖丝断裂般的"噼啪"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悄然响起。周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慌忙用袖子捂住嘴——袖口内侧顿时洇开一片暗红,隐约可见几根糖丝在血迹中蠕动。

值房内,沈知晦案卷上凸起的糖人轮廓伸出纸面。琉璃瓶"咚"地闷响,心脏裂痕愈合处,"沈既白"融成的"含昭"二字渗出糖浆,在瓶底积出微型血泊。泊中浮起糖丝编成的舟,舟上立着戴枷锁的糖偶。

马厩惨嘶声中,兽医从老马舌下抠出的硬糖突然跳动。糖心封着的指骨咬破糖衣,骨节开合如口,吐出的冰糖碎屑拼出"戌时三刻"。

子夜更声里,青州提刑官印烫透三层绢布。"刑"字立刀旁渗出的血珠在桌面洇出糖人侧影,那影子正抬手掐自己咽喉。沈知晦挥剑斩向虚影时,剑锋粘起糖丝拉成的喉骨模型

破晓时分,豆腐匠吊起的糖浆桶里,沉浮的乳牙如鱼卵般孵化出半透明糖虫。周慎暗格中牙齿拼成的"囚"字突然崩塌,"三十八"号牙咬合面的"昭"字冰花里,冻着的半根糖丝如活蛇般撞向琉璃。

第一缕晨光射透砚台时,墨汁凝成的心脏状糖块轰然炸裂。万千糖虫振翅飞向窗棂,羽翼抖落的糖粉在值房地面拼出巨大的敕令符——正是昨夜血泊里蚂蚁所筑的图案。符咒中心缓缓凸起,凝成谢衔微闭目盘坐的糖塑,耳后豁口处,一株新生的糖苗正绽开带血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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