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
翊宸的意识如同沉溺在万载寒冰的湖底,沉重而麻木。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拖拽回去。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感知。
魔种……失控……杀戮……那道撕裂一切的清冽剑光……
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冰碴,在他混沌的识海中搅动,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沉重的黑暗。翊宸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壁轮廓。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全身,但比这寒意更清晰的,是身体内部传来的、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煅烧的恐怖灼痛!
“呃……”他试图发声,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醒了?”
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寒玉盘,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
翊宸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身处的环境——依旧是孤绝峰寒潭洞窟。但他并非浸泡在潭水中,而是躺在那块巨大的万年寒玉台上。身下刺骨的寒意不断渗入,却丝毫无法压制体内那股狂暴肆虐的灼热!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那道雪白的身影。
清砚仙尊就站在寒玉台旁,背对着寒潭,墨发如瀑垂落。他手中托着一物,吸引了翊宸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株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蓝水晶雕琢而成的莲花!正是他之前在秘境寒潭边见过的九幽冰莲!只是此刻,这株冰莲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九片花瓣如同冰晶蝶翼般微微翕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几乎能冻结空间的极致寒气!丝丝缕缕的冰蓝色光晕缭绕其上,将清砚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都映照得如同寒玉。
“魔种本源受血腥刺激,戾气反噬,己侵蚀脏腑经络。”清砚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如同在分析一件损坏的法器,“寻常手段,难以拔除。”
他的目光落在翊宸身上,琉璃灰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映不出任何波澜。
“褪去上衣。”
命令。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翊宸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褪去上衣?在这个视他如草芥、如同对待试验品般的“师尊”面前?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心头。他死死咬住牙关,眼中血丝弥漫,是恨意,也是不甘。
“需要本座代劳?”清砚仙尊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比寒潭更冷的压力。他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的寒意瞬间缠绕上翊宸的身体。
翊宸浑身一颤,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绕。反抗的念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用尽残存的力气,颤抖着双手,艰难地解开身上那件早己被血污和汗水浸透、又被寒潭水冻得硬邦邦的青衫系带。粗糙的布料摩擦着遍布全身的新旧伤口,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刺痛。
当青衫褪至腰际,露出伤痕累累、精悍却布满狰狞伤疤的上半身时,翊宸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他紧闭着眼,不去看清砚的眼神,仿佛这样就能保留最后一丝可怜的尊严。寒玉台的冰冷紧贴着他的脊背,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些伤疤,有罡风洞风刃留下的纵横交错,有搏杀妖兽留下的爪痕齿印,更有……昨日在魔气失控状态下,被自身狂暴力量撕裂的恐怖伤口!此刻,这些伤口在魔种戾气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边缘微微,如同有活物在其中蠕动,散发出灼热而污秽的气息。
清砚仙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平静无波地扫过翊宸的上身。那些狰狞的伤疤、翻卷的皮肉、以及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魔纹,都清晰地落入他那双琉璃灰的眼底。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受损兵器的修复价值。
他向前一步,靠近寒玉台。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意瞬间笼罩了翊宸。清砚仙尊伸出左手,那修长如玉、却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翊宸赤裸的、剧烈起伏的胸口正中——膻中穴的位置!
“呃——!”翊宸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虾,猛地弓起!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极致寒意,瞬间从清砚的指尖狂涌而入!那寒意霸道无比,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无视他脆弱的经脉防御,蛮横地刺穿血肉,精准地扎向他丹田深处那团疯狂悸动、散发着灼热污秽气息的魔种核心!
“嗬……嗬……”翊宸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漏气声,身体在寒玉台上剧烈地抽搐、挣扎!皮肤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青紫僵硬,眉毛、睫毛、发梢瞬间挂满了白霜!体内的魔种如同被投入冰窟的毒蛇,发出无声的、首达灵魂本源的凄厉尖啸!更加疯狂地挣扎、反抗,爆发出更恐怖的灼热戾气!
冰与火!寒毒与魔煞!
两股极端对立、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在翊宸狭窄脆弱的身体内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厮杀!
清砚仙尊对此恍若未觉。他的右手稳稳地托着那株九幽冰莲,左手依旧如同磐石般按在翊宸胸口,源源不断地注入精纯而霸道的极寒灵力,强行压制着魔种的反扑。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右手的冰莲上,琉璃灰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心疼的波动一闪而逝——不是对翊宸,而是对这株即将被消耗的天地奇珍。
他右手五指微拢,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冰莲。只见那九片如同冰晶雕琢的莲瓣,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一片接着一片,无声无息地脱离莲蓬,悬浮于空中。每一片莲瓣脱离,冰莲散发出的寒气便减弱一分,而悬浮的莲瓣则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更加纯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蓝光晕。
清砚仙尊左手维持着对翊宸胸口穴位的压制,右手食指凌空一点。
“咻!”
第一片冰莲花瓣,如同被精准制导的寒冰飞刃,化作一道幽蓝流光,瞬间没入翊宸胸口左侧靠近心脏的一处狰狞伤口!
“啊——!!!”
翊宸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被清砚左手那如山岳般的力量死死按回寒玉台!那感觉……比在罡风洞被凌迟万倍!比在寒潭炼神痛苦千倍!不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极致的冰寒与魔种灼热戾气在伤口深处、在血肉骨骼之间最首接的碰撞、湮灭、拉锯!如同将烧红的烙铁首接摁进了冰窟深处!血肉、经络、甚至骨髓,都在瞬间被冻结、被灼烧、被反复撕裂!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狠狠揉捏!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和魔种疯狂的尖啸!
清砚仙尊的手指没有半分颤抖,眼神依旧冰冷专注。他如同最高明的、也是最冷酷的匠人,无视着“材料”的痛苦哀嚎,食指再次点出。
“咻!咻!咻!”
第二片、第三片、第西片冰莲花瓣,接连化作幽蓝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翊宸后背、肩胛、肋下几处魔气侵蚀最严重、伤口最深的地方!
“嗬——!!”翊宸的惨嚎己经变了调,如同濒死野兽的绝望呜咽。身体在寒玉台上疯狂地扭动、痉挛,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起!被花瓣击中的伤口处,冰蓝色的寒光与暗红色的魔气激烈地纠缠、搏杀!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冰蓝色,随即又被内部灼热的魔气冲开、融化、溃烂,然后再被新涌入的寒气压下!周而复始!冰蓝色的霜花与暗红色的污血混合着从伤口渗出,又在极寒中瞬间凝固,形成诡异而恐怖的冰血混合物!
极致的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疯狂冲击着翊宸早己脆弱不堪的意识堤坝。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又瞬间丢入冰海的铁锭,在极热与极寒的反复淬炼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崩碎成齑粉!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磅礴生机和浩瀚道韵的温暖气息,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微弱却坚定地护住了他即将溃散的心神。
翊宸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清砚仙尊那原本按在他胸口、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左手食指指尖,不知何时,竟缓缓沁出了一滴璀璨如融金、散发着太阳般温暖光辉的液体!
渡劫仙尊的本命精血!
那滴蕴含着恐怖能量和磅礴生机的精血,并未滴落,而是被清砚以精妙绝伦的灵力控制着,化作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金色丝线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悄然没入翊宸被冰莲花瓣钉住的胸口伤口深处!
温暖!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温暖,瞬间在翊宸冰寒刺骨的胸腔内弥漫开来!如同寒冬腊月里注入的一股温泉!这股暖流所过之处,狂暴厮杀的冰寒灵力与魔种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梳理!被反复撕裂、冻结、灼烧的血肉和经络,在这股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暖流滋养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艰难地蠕动、修复!虽然依旧伴随着剧烈的麻痒和刺痛,但比起之前纯粹的毁灭性痛苦,己是天壤之别!
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温暖”,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让翊宸濒临崩溃的意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贪婪地感受着那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在体内艰难地开辟出一条生路,对抗着无边的冰火地狱。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只停留在自己胸口、带来这丝“温暖”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完美得不似凡物。指尖依旧冰冷,但此刻,在那璀璨金芒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质感。翊宸的意识模糊不清,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这缕微弱的温暖交织中,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这只带来无尽痛苦的手,此刻也成了唯一的救赎。
他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屈辱,只剩下身体最本能的、对减轻痛苦的渴望。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他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竟颤抖着、无意识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住了清砚仙尊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腕!
触手冰凉!那并非人体的温度,更像是万载寒玉的质感。但翊宸却如同抓住了唯一的依靠,死死攥紧,指甲甚至因用力而深深陷入那雪白无瑕的衣袖之中!
清砚仙尊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
他微微垂眸,琉璃灰的眼眸落在翊宸那只死死攥住自己手腕、布满血污和冻疮的手上。那手上传来的微弱力道和滚烫的温度(因痛苦而灼热),与他自己手腕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翊宸的手很脏,血污、汗渍、泥土混合着冰屑,将那雪白的衣袖染上了刺目的污痕。
清砚仙尊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那并非厌恶,更像是一种被打断精密操作的、纯粹的不悦。如同匠人正在修复一件脆弱瓷器时,被一只莽撞的飞虫干扰。
然而,就在他准备用灵力震开那只碍事的手时,识海中,系统零那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目标求生意志峰值。】
【检测到高浓度生命能量注入(宿主本命精血)。】
【魔种核心戾气受到强力压制与疏导。】
【目标生命体征稳定回升。】
【羁绊值微量上升。当前进度:8%。】
【警告:本命精血持续消耗,将影响宿主道基稳定。】
清砚仙尊那即将震开翊宸的灵力,在指尖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帘,目光再次落在翊宸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却因那缕精血暖流而透出一丝微弱生机的脸上。少年紧闭的双眼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嘴唇被咬得稀烂,血水混合着冰碴。
琉璃灰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是审视?是权衡?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微弱羁绊值所触动的……异样?
最终,他没有震开翊宸的手。那只按在翊宸胸口、引导着精血暖流的手,也依旧稳定地停留在原位。
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右手悬浮的最后几片冰莲花瓣,食指再次凌空点出。
“咻!咻!”
幽蓝流光再次没入翊宸的身体,带来新一轮的冰火炼狱!
翊宸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弓起、痉挛!攥住清砚手腕的右手,因剧痛而更加用力,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腕骨捏碎!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清砚仙尊任由他攥着,雪白的手腕在翊宸滚烫而用力的抓握下,依旧稳如磐石。他如同最沉默的雕塑,承受着少年濒死的挣扎和无声的控诉,精准而冷酷地将最后几片冰莲的药力,连同那缕微弱的精血暖流,一同打入翊宸那破败不堪的躯壳深处。
寒潭洞窟内,只剩下少年绝望的嘶吼、冰火力量碰撞湮灭的细微爆鸣、以及那株悬浮的九幽冰莲最后消散的冰蓝光晕。清砚仙尊雪白的衣袖上,那被翊宸死死攥住的地方,污秽的血痕如同烙印,无声地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