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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死寂被撕碎。
篝火熊熊燃烧，枯苇杆在炽烈的火焰中噼啪作响，爆裂出无数细碎的火星，如同狂喜的精灵在飞舞。橘红色的光芒带着蓬勃的热浪，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个角落的黑暗和寒意，将岩壁上扭曲晃动的阴影都染上了一层充满生命力的暖色。空气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血腥、脓液的腐败甜腥、草药苦涩与内脏呕物酸腐的混合体——似乎也被这新生的、暴烈的火焰强行冲开了一丝缝隙，不再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淤泥。
陈默瘫坐在冰冷粘稠的血泊和污秽之中，后背紧靠着粗糙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每一次呼出都喷出带着浓重血腥和恶臭的白雾。他的脸上、胸口、手臂上，沾满了吕布喷出的、粘稠的、带着血丝和腐败气味的暗黄色脓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右手掌心，被火焰灼伤的皮肉焦黑翻卷，混合着草木灰烬和污血，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茫然，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在血泊中剧烈挣扎的身影。
吕布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反复蹂躏，在粘稠的血泊和污秽中剧烈地弓起、痉挛、抽搐！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如同要将整个肺腑都从喉咙里挤压出来，喷溅出带着血丝的唾沫和残余的粘痰！背上那三道恐怖的伤口，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而一次次被撕裂，暗红的血液混合着粘稠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黄色脓液，如同失控的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将他身下更大一片地面染得一片狼藉！浓重的血腥和脓液恶臭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篝火的烟火气。
惨烈！地狱般的景象！
但陈默的心脏却在狂跳！因为他清晰地听到，那沉重、滚烫、带着浓痰阻塞的、令人窒息的喘息声，正在被剧烈的咳嗽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破旧风箱嘶鸣的吸气声所取代！
通了！气管通了！他能呼吸了！
“咳！咳咳咳！嗬——嗬嗬——！”
剧烈的咳嗽如同狂风骤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在一声如同被强行掐断的、极其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后，咳嗽的烈度开始减弱。吕布的身体不再那么剧烈地弹动，只是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颤抖。每一次咳嗽都显得更加疲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血沫翻涌的咕噜声，但至少……那口气在艰难地续着！生命之火，在刚才窒息的边缘，被硬生生拽回了一丝！
陈默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右手灼伤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传来，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但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吕布沉重、滚烫、带着浓痰阻塞但终究持续的喘息声，以及陈默自己压抑而沉重的呼吸。
时间在温暖、血腥和沉重的呼吸声中，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篝火添了一次柴，也许是洞外风雪呜咽的节奏变化了几次。
陈默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中浮沉，半睡半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冰冷僵硬，只有靠近篝火的一面才有些微暖意。右手掌心的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刚才的疯狂。怀里的最后一块硬饼，冰冷得像块石头，硌着他的胸口。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仿佛两块被砂轮打磨得只剩下最粗糙棱角的生铁在相互刮擦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死寂的洞穴里响起：
“陈……默……”
两个字。沙哑。破碎。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
却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陈默混沌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谁在叫他的名字？！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向声音的来源——那片被篝火光芒照亮、充斥着血泊和污秽的角落。
吕布依旧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彻底摧毁的黑色山峦，崩塌在死亡的沼泽里。散乱的黑发如同浸透血污的裹尸布，覆盖着他的头颅和大部分面容。背上那三道伤口，发亮的暗红色皮肉暴露在火光下，粘稠的脓血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洇出。每一次沉重的、带着浓痰阻塞的吸气都牵动着身体细微的痉挛。
但这一次，他的头颅不再是完全无力地垂落。而是极其艰难地、微微地侧向陈默的方向。散乱的黑发缝隙间，隐约露出一点沾满凝固血块和泥垢的下颌轮廓。还有……那覆盖在面容上的黑发，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他！是吕布在叫他！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上天灵盖！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醒了！意识清醒了！而且……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时刻，这个状态下，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干什么？！是清算？是警告？还是……
巨大的恐惧和未知带来的压力，让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右手下意识地再次摸向一首放在膝边的、豁口的环首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刺骨的寒意。他屏住呼吸，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岩壁，如同受惊的野兽，死死盯着那片黑发覆盖下的、无法窥见表情的脸孔。
洞内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吕布沉重滚烫的喘息声，以及陈默自己狂乱的心跳。
吕布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覆盖面容的黑发缝隙似乎张开了一丝。那沉重、滚烫、带着浓痰阻塞的喘息声，似乎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积攒着穿透灵魂的最后气力。
终于，那个沙哑、破碎、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穿过浓重的血雾和死亡气息，再次极其艰难地、缓缓响起：
“汝……观某……如何？”
观你如何？！
又是这个问题！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抵在了陈默的咽喉！在吕布刚刚经历窒息濒死、此刻意识清醒、却依旧重伤濒危的时刻！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污秽和死亡气息的洞穴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吕布那覆盖在黑发下的面容，仿佛透出无形的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怎么办？！
如何评价这头濒死的、却依旧散发着无边凶戾的虓虎？！
史书冰冷的记载在脑海中翻腾：弑父！背主！反复无常！凶戾暴虐！白门楼！
他能说什么？说你是英雄？是豪杰？在这双（即使看不见也能感觉到的）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虚伪的奉承都显得可笑而危险！说你是小人？是凶徒？那下一秒恐怕就是雷霆之怒，粉身碎骨！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压在陈默的心头！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后背。他看着吕布瘫在血泊污秽中的惨烈景象，看着他背上兀自洇出脓血的恐怖伤口，看着他因剧痛和高烧而微微痉挛的身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微光，骤然划过陈默混乱而恐惧的脑海。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迎着那无形却沉重的逼视，他嘶哑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声和沉重的喘息：
“将军……” 他顿了顿，用了这个称呼，“负此重伤，身陷绝境，风雪荒野，缺医少药，犹能……犹能引火驱寒，自通窒塞……”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块沾满血污的硝石，又扫过吕布焦黑的左手，“此非常人所能为也。”
“刚强……不屈。” 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如……九原虓虎。”
九原虓虎。西个字，如同西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死寂的血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