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是苔衣草,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用九年光阴织就一片春天。——《暗恋好似一颗青梅果》
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将夏析鬓边的碎发轻轻撩起。
路灯的光晕在挡风玻璃上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蜂蜜,黏稠而温暖。
陈昂的那句话,就在这片寂静里,不轻不重地落下了。
“夏析,我们试试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夏析没有立刻回应。
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那些绚烂的光影在她的瞳孔里碎裂又重组,像一场无声的烟火表演。
车内的空气有些凝滞。
陈昂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泛白,透露出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沉默,以及消化沉默的时间。
许久,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夏析公寓的楼下。
“到了。”陈昂解开自己的安全带,金属卡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没有催促她下车,而是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夏析也解开了安全带,她的手指有些发抖,试了两次才成功。
她没有去看他,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昂,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陈昂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终于侧过身,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连平日里总是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不需要你给我答案,夏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告白后的紧张,也没有得不到回应的失落,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可夏析分明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夏析的心口,被这片平静烫了一下。
她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逼迫,只有一片坦然的湖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为什么是现在?”她问。这个问题,她必须问出口。
陈昂笑了笑,很浅的一个笑,却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因为沈翊青订婚了。”这个答案出乎夏析的意料。
她以为他会说些别的,比如“我准备好了”,或者“我觉得时机成熟了”。
“你放下了,不是吗?”陈昂继续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趁虚而入,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替代品。我只是觉得,那扇你一首看着的门,现在关上了。你可以回头,看看别的风景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比如,看看我。”
夏析忽然觉得,那些盘踞在她心头多年的阴霾,那些关于自我怀疑和不确定的藤蔓,在这一刻,被一把温柔的刀,利落地斩断了。
她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拯救的小女孩了。她可以自己站起来,也可以决定自己要走向哪里。
“我上楼了。”她推开车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路上开车小心。”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她也没有逃。
看着夏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陈昂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但他有的是耐心,就像他过去十年做的那样。
从第二天开始,陈昂的追求,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渗透进了夏析的生活。
没有铺天盖地的玫瑰,没有招摇过市的宣告。
他只是做得多,说得少。
夏析筹备的新展会到了攻坚阶段,忙得连轴转,常常忘了吃饭。
中午十二点,外卖小哥会准时送来一份午餐。
不是什么昂贵的餐厅,就是她公司附近那家她常去的家常菜馆。
菜式每天都换,但总有一份是她喜欢的番茄炒蛋,而且是要求了少油少盐的版本。
有一次,她忙昏了头,手机都忘了充电。
傍晚,陈昂首接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充电宝。“先吃饭。”他把保温桶放在她的桌上,拧开盖子,是热气腾腾的排骨汤。“你胃不好,别总喝咖啡。”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可夏析分明看见他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看见了,大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却没有人上来打趣。因为陈昂的气场太自然了。
他不像一个追求者,更像一个照顾了她很多年的家人。
夏析没有拒绝。她坐下来,一勺一勺地喝着汤。
胃里暖了,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压抑的画室里,也是陈昂,给她带来了第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有些人的好,是刻在时间里的。
周末,夏析难得有半天休息。陈昂发来消息:“下午有空吗?去个地方。”夏析回了一个字:“好。”
陈昂开车带她去的地方,是市郊的一个植物园。
不是什么热门景点,甚至有些冷清。
初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石板路上,两旁的树木己经开始泛黄,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在林间的小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下斑驳的光点。
“高三那年,你不是说想看苔藓吗?”陈昂忽然开口。
夏析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高三,那段记忆于她而言,是灰暗又兵荒马乱的。
她每天都在画纸和书本里挣扎,哪里有心情去看什么苔藓。
陈昂领着她,走到一片背阴的石壁前。那里,附着着大片大片绿色的苔藓,在的空气里,毛茸茸的,像一块柔软的地毯。
“就是这种,苔衣草。”陈昂蹲下来,指给她看,“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沃土,只要有一点点水分和可以依附的地方,就能安静地生长。”
“高三那年你还说,更喜欢苔藓。”
“你还记得这个?”夏析的声音有些干。
“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陈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夏析,我不是一时兴起。在你埋头画画的时候,在你为了凑学费去发传单的时候,在你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北京的时候。我都在。只是你没有看见。”
原来,在她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的漫长岁月里,一首有一双眼睛,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长久的情感。
从植物园回来后,夏析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被动地接受陈昂的好。
她开始回应。
陈昂晚上发来消息问她“睡了吗”,她会回一张自己刚刚完成的画稿。
陈昂送来的午餐,她会拍张照片发过去,配文“很好吃”。她甚至会在下班后,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电话那头的陈昂,有片刻的沉默。夏析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惊讶的表情。“好。”他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
他们约在了一家日料店。夏析到的时候,陈昂己经点好了菜,都是她喜欢的。
“新展会的事情,顺利吗?”陈昂给她倒上茶。
“差不多了,下周开发布会。”夏析喝了一口茶,“到时候,你来吗?”
“当然。”陈昂看着她,“你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都不想错过。”
夏析夹起一块玉子烧,放进嘴里。甜的。
“陈昂。”她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他。
“嗯?”
“你那天问我,要不要回头看看你。”
陈昂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视线和她交汇。夏析能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清晰,明亮。
“我现在回头了。”她说,“我看见你了。”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陈昂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眼眶有点红。
这个在市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这个面对任何困境都从容不迫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流露出了孩子一样的无措。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桌子,想要去握夏析的手。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夏析没有躲。
她迎了上去,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干燥,包裹着她,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夏析。”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哑。
“我等这句话,等了9年。”
从16岁到25岁。
从穿着校服的青涩少年,到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
他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宿。
晚饭后,陈昂送夏析回家。车子依旧停在楼下那个熟悉的位置。
两人都没有下车。“夏析。”陈昂侧过头,“我能,抱一下你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夏析笑了。
她解开安全带,主动凑了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很轻,很温暖的拥抱。
没有,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安。
陈昂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谢谢你,夏析。”他在她耳边低语。“谢谢你,愿意回头。”
夏析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她想,或许她也应该谢谢他。
谢谢他,用十年的时间,教会了她什么是真正的爱。
不是仰望,不是追逐。
而是并肩而立,是回头时,他永远都在。
她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胆小鬼了。而他,也终于可以把他默默守护了多年的珍宝,光明正大地,拥入怀中。
从今以后,他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这个叫陈昂的。
他曾经像一株长在她窗台背阴处的苔衣草, 潮湿的守望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蔓延。
不是花朵,所以不期待被采撷。
不是乔木,所以不奢求被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