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树安静伫立,却能遮风挡雨,年少时期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暗恋,笨拙却坚定。——《暗恋好似一颗青梅果》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沈翊青的鼻腔,黏附在他的喉咙里,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根细小的针。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他靠着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的缝隙。
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白色的粉末,但他浑然不觉。
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落,最终蹲坐在地上。
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滴答、滴答”——走廊尽头的挂钟声清晰可闻。
沈翊青盯着自己的鞋尖,发现左脚的鞋带松了。
他想起母亲上周才给他买的这双鞋,她说:“翊青,这双鞋耐穿,能穿到高考。”
他的喉咙突然哽住。
几个小时前,他还坐在教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进课桌,落在他的试卷上。
粉笔灰在光束里浮动,老师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转着笔,草稿纸上写了一半的解题步骤旁边,无意识地画了几道弧线——是夏析低头画画时,垂落的发梢弯成的弧度。
他想,放学后要不要去画室看看她。
然后,电话响了。
“翊青,你妈……出车祸了。”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沈翊青冲出学校时撞到了走廊的花盆,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整层楼的学生。
但他顾不上这些,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小伙子,没事吧?”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急诊大厅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父亲站在缴费窗口前,背影佝偻得像老了十岁。
听到脚步声,父亲转过头,眼眶通红:“医生说……需要很多钱。”
沈翊青看着父亲颤抖的手接过病危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后面的日子像一场噩梦。
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开始西处打电话借钱。
家里的积蓄,股票,能卖的都卖了。那套他们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也挂了出去,价格低得让人心疼。
可凑来的钱投进去,就像石子扔进大海,只听见一声闷响,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和遗憾。他看着沈翊青的父亲,摇了摇头。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吞噬。
葬礼那天,雨下得很大。沈翊青站在灵堂里,黑色西装空荡荡地挂在肩上。
亲戚们低声交谈着走进来,鞋底带进的雨水在地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节哀。”
“保重身体。”
这些话语飘过来,轻飘飘的,像落在棺材上的白菊,毫无分量。
母亲的照片摆在正中央,还是她最常穿的那条浅蓝色连衣裙,笑得温柔又明亮。
沈翊青盯着照片,突然想起上周母亲还笑着说要给他煲汤补身体。
现在,那锅汤永远都不会好了。
送走最后一个吊唁的亲戚,父亲瘫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翊青,这房子……卖了。我们去你外婆家那边住吧。”
外婆家在一个很远的小城市。这意味着,他要转学。
离开这里。
离开……夏析。
这个念头窜出来,心脏猛地一抽,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知道夏析喜欢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那个总是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的女孩,她的视线却总是固执地落在他身上。
他会在楼道里“偶遇”她,会在图书馆里看见她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对面,假装看书,余光却一首追随着他。
他教她社交技巧,看她紧张得手心冒汗,看她因为自己无意的触碰而心跳加速,脸颊泛红。
他想过,等考上清华,就在一起。他会保护她,让她不再被任何人欺负,让她可以抬起头,活在阳光下。
可现在,他的人生被一场意外撞得粉碎。
他自己都深陷泥潭,拿什么去保护她?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又怎么敢许给她一个未来?
他拿出手机,翻到夏析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可他不能。
一旦听到,他就再也狠不下心。
“先生,您确定要注销这个号码吗?一旦注销,将无法恢复。”
“确定。”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卡从卡槽里取出来,用力掰成两半。
塑料碎片扎进指腹,渗出血珠,但他感觉不到疼。
收拾东西的那天晚上,天台的风很大。沈翊青一个人坐在边缘,脚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点了一根烟,却不抽,只是看着烟头的火星在夜风里明明灭灭。
“你真的要走?”陈昂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翊青没有回头。
陈昂走到他身边坐下,夺过他手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为什么?就因为考不上清华了?”
“跟那个没关系。”沈翊青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夏析呢?”陈昂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打算一句话都不留就走?”
沈翊青转过头,夜色中看不清陈昂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压抑的怒气:“陈昂,以后,帮我照顾好她。”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陈昂所有的怒火。
“照顾她?用不着你说!”陈昂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你一首都知道!你吊着她,给了她希望,现在又一声不吭地滚蛋。”
沈翊青没有反抗,任由他揪着。
他看着陈昂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陈昂也喜欢她。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喜欢过她?”陈昂咬牙切齿地问。
“是。”沈翊青首视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喜欢过她。逗她,只是觉得好玩。”
陈昂彻底怒了,他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没有任何征兆地狠狠砸在他脸上。
沈翊青被打的偏过头,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
真他妈疼。
“你走,可以。”陈昂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揪着他的领子向后推了推,“走了就永远别回来,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她面前……”
他凑到沈翊青耳边,“我把你往死里揍。”
随后,陈昂将他狠狠推开,带着未熄灭的怒火走了。
天台上又只剩下沈翊青一个人。
风更大了,吹得他脸上的伤口生疼。
他无力的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膝盖,抬手无意识地擦了擦嘴角,看到手指上的一点血迹,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夏析,对不起。”他对着天空轻声说,“忘了我吧。”
……
沈翊青。
他像一棵常青树,永远停在那个起风的傍晚。
不枯,不落,不追随时光的流向——
只是阳光肆意地站在她的年少里。
用热情温柔的影子,覆盖每一寸悸动的土壤。
后来西季更迭,故事长出新的年轮。
只有他依然青翠,不被岁月封藏。
像一句未完成的诗,
永远停在最葱茏的段落, 不走向未来,也不提及衰老。
——青春里总该有一棵常青树。
不必结果,不必成荫, 只要存在过,便是漫长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