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结束,协议的最终版本,在双方的唇枪舌剑中诞生了。
陆景行拿起笔,在那张布满了修改痕迹的A4纸上,将刚才口头达成的最后一条共识,以一种严谨而冷静的笔触补充了上去。
补充条款三:乙方需向甲方阐明其“出现方式”及相关原理,以评估未来风险。作为交换,甲方不得主动探究乙方个人历史及家庭背景等隐私。
写完,他将整张协议推到沈灼华面前,另一只手则将那支黑色的签字笔也一同递了过去。
“好了,现在,你可以签字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工程,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沈灼华看着眼前这张堪称“面目全非”的契书,心中百感交集。从最初的愤怒、屈辱,到后来的据理力争、斗智斗勇,再到现在的尘埃落定。她知道,这薄薄的一张纸,将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的第一块基石。
她没有再犹豫,伸出手,准备履行最后的程序。
然而,她的手并没有去接那支笔,而是略过了它,伸向了桌角陆景行刚刚喝过一口的茶杯。
陆景行正靠在椅背上,准备欣赏一下这位古代贵女会如何写下自己的名字,却被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搞得一愣。
“你做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沈灼华没有回答。她端起那杯尚有余温的茶,仪态万方地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陆景行眼睁睁地看着她用了自己刚用过的杯子,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洁癖如他,此刻却诡异地没有发作,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沈灼华并非口渴,她只是想借此润一润因长时间说话而干涩的喉咙,同时,也需要一个动作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
饮毕,她将茶杯放回原处,然后,做出了一个让陆景行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伸出白皙如玉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探入杯中,沾了一点剩余的茶渍。
随即,在满室阳光下,她将那根带着茶褐色水渍的指头,庄重而用力地,按在了协议乙方签名处,那个“沈灼华(暂定)”的名字旁边。
一个清晰的、带着茶叶芬芳的指印,就这么印在了现代化的打印纸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着一脸石化表情的陆景行,神情坦然而郑重,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好了。画押为凭,契成。”
陆景行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设想过她可能不会写简体字,可能会写出一手他看不懂的繁体或者小篆。他甚至做好了她因为不会用签字笔而把墨水弄得到处都是的心理准备。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首接跳过“签字”这个环节,用一种最原始、最古老的方式——按手印,来完成这份协议。
而且,用的还是他杯子里的茶水当印泥!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哭笑不得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
“你……”他指着那张纸上的茶渍指印,半天憋出一句,“……为什么不用笔?”
沈灼华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契书之重,在于信义,而非文墨。寻常百姓不识字,便以画押为证。我虽识字,但在此地,我与那不识字的百姓何异?无名无姓,无凭无据。唯有这指上螺纹,源自身体发肤,独一无二,方能证我之身份,显我之诚意。”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阁下这‘笔’,太过轻巧,落于纸上,毫无分量,远不及指印来得庄重。”
陆景行彻底无语了。
他看着她那副一本正经解释“画押比签字更庄重”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跟她计较这些,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了认命般的无奈。
他拿起那张还带着茶渍的协议,仔细地看了看。白纸黑字,条条款款,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指印。这张东西,若是被他的律师团队看到,估计会集体辞职。
因为它在法律上,可能毫无效力。
但不知为何,陆景行却觉得,这个指印,远比任何签名都更具约束力。因为它背后,是一个女人用尽全身力气,为自己争取到的尊严和生存空间。
“好,很好。”他最终点了点头,将那份啼笑皆非的协议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文件夹里,仿佛在收藏一件珍贵的文物,“协议生效。从现在开始,你暂时是这里的‘合法’住客了。”
他特意在“合法”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沈灼华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一场无形的战争结束,她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
至少,她不用再去那个让她感到不安的“救助站”了。
“现在,”陆景行将文件夹放在一边,重新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高效,“履行你的第一条义务吧。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显然对这个超自然问题的答案,己经迫不及待了。
沈灼华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她抬起手,轻轻触摸着胸口衣料之下,那枚依旧温润的凤首玉佩。
一切的因果,都源于此物。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那片与大魏截然不同的碧蓝天空,轻声开口,声音飘渺得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
“此事……需从我沈家世代相传的一枚玉佩说起……”
故事,终于要从这里,真正地开始了。而陆景行,成为了这个跨越千年的秘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