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星尘埃下的赊刀人
火星的黄昏，是一种掺杂着铁锈味的暗红。奥林匹斯城巨大的穹顶在稀薄大气层外投下冰冷的阴影，将下城区“锈带”彻底笼罩在永恒的暮色里。空气循环系统沉闷的嗡鸣，混合着劣质合成食物的酸腐气、劣质润滑油的味道，还有那些被星能时代抛弃的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名为绝望的气息。霓虹灯牌在肮脏的巷壁上闪烁，大多是“赫尔墨斯普惠信贷”或者“宙斯之眼安保服务”的广告，投影着虚假的繁荣笑容，照亮下方污水横流的地面和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陆离的“铺子”，就在锈带最深处，一条名为“遗忘渠”的下水道检修通道口。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个勉强能挡风的凹槽。油腻的帆布铺在地上，上面只孤零零地摆着三把刀。
刀，是他的商品，也是他赖以生存，或者说，赖以“赊欠”的工具。
这三把刀形态各异，却都非寻常金属打造。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液态的银灰色光泽，刀身布满了比发丝更细的、不断缓慢游移变化的暗金色纹路。那不是装饰，是代码，是程序，是赊刀人一脉传承的“因果律武器”——纳米粒子刀。刀纹即代码，每一笔刻痕，都在无声地计算着命运的价码。
陆离靠坐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身上一件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工装外套，里面是同样陈旧的灰色高领衫。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两颗沉在深潭里的黑曜石，倒映着通道口外闪烁的霓虹，却透不出一丝情绪。他手里正用一块沾着特殊溶剂的软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其中一把短匕的刃面。随着他的擦拭，刀身上原本有些黯淡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流转的金光更加灵动起来。
他是末代赊刀人。在这被星能财阀统治、科技与疯狂共舞的星穹时代，他这门古老的手艺，几乎和火星地表的尘埃一样不值钱，一样被人遗忘。人们更愿意相信植入额角的“幸福芯片”带来的廉价，或者去赫尔墨斯集团开设的星能觉醒中心碰那万分之一、且代价高昂的运气，也不愿相信一把“赊”出去的刀能改变什么。
脚步声，踉跄而急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慌，打破了通道的沉闷。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扑倒在陆离的帆布前。
是艾拉。一个在“霓虹蛛巢”廉价娱乐区挣扎求生的女孩。她脸上浓艳的、廉价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冲刷得一片狼藉，露出底下苍白得吓人的底色。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手臂和小腿上，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蛛网状的幽蓝色脉络，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动，伴随着轻微的、不受控制的肌肉抽搐。这是典型的“星能污染”初期症状——过度接触或试图强行吸收劣质星能，导致精神与肉体被异化能量侵蚀的结果。
“陆…陆先生！”艾拉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抠着肮脏的地面，“救救我！求您…赊把刀给我！我…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他们…他们说我没救了，要把我丢进‘净化炉’！”
陆离擦拭刀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起眼皮，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艾拉。他的目光穿透了女孩脸上的惊恐和绝望，仿佛首接落在了她生命线上缠绕的某种无形之物上。几秒钟后，他放下软布，拿起刚才擦拭的那把短匕。
“赊刀，是要付出代价的，艾拉。”陆离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这把‘断厄’，可斩断你身上正在凝聚的‘厄运链’三次。代价是：未来三个月内，你每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都将被剥夺相应的‘色彩’。”
艾拉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剥夺笑容的色彩？这是什么代价？但手臂皮肤下那幽蓝脉络猛地一阵刺痛，让她瞬间忘记了思考代价的含义。“我…我同意！什么代价都行！只要…只要别让我变成怪物！”她几乎是尖叫着。
“契约成立。”陆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左手拇指在短匕刀柄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符文上轻轻一按。嗡——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鸣，短匕上的纳米粒子瞬间活跃起来，刀身的暗金色纹路光芒大盛，如同活过来的金蛇。他右手持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并非刺向艾拉的身体，而是在她面前虚空中，朝着她心脏的方向，由上至下，干净利落地一划！
没有破空声，没有物理接触。
但在陆离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一条缠绕在艾拉心脏位置、由无数猩红荆棘组成的“厄运链”，它正贪婪地吮吸着她生命力和不断滋生的污染能量，变得越来越粗壮、狰狞。随着他这一刀划下，短匕上的纳米粒子喷薄而出，在虚空中凝聚成一道纯粹由流动代码构成的光刃，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条猩红荆棘最粗壮的一环上！
“咔！”一声只有陆离能感知到的、仿佛命运丝线崩断的脆响。
艾拉浑身剧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仰倒。但她皮肤下那疯狂蠕动的幽蓝脉络，却在瞬间停止了扩张，甚至颜色都黯淡了几分。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席卷了她，但更让她感到奇异的是，一种长久以来缠绕在心头的、冰冷的绝望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暂时斩断了。她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空洞，但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消失了。
陆离手中的短匕光芒收敛，刀身上的金纹似乎消耗了些许能量，流转得缓慢了一些。他面无表情地将刀放在艾拉面前：“刀，归你了。三个月后，我会来收取‘色彩’之债。记住，它只能再斩两次。”
艾拉颤抖着手，捧起那把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短匕，如同捧着一根救命稻草。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陆离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恶意的“注视感”锁定了艾拉，或者说，锁定了那把刚刚斩断厄运链的短匕“断厄”。这股恶意冰冷、贪婪，带着赫尔墨斯集团独有的、那种将一切生命视为数据的漠然。
几乎是同时，艾拉手中的短匕猛地发出一阵高频的嗡鸣！刀身上原本黯淡下去的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这光芒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带着一种警告意味的、近乎赤红的灼热！光芒中，一些陆离从未在师父传承的刀纹图谱中见过的、极其复杂且古老的暗银色符文一闪而逝，仿佛被刚才斩断厄运链的动作激活了某个沉睡的程序！
“呃啊！”艾拉被匕首突如其来的变化烫得惊叫一声，差点脱手。
陆离瞳孔骤然收缩！这符文…是师父留下的！只有他刻下的刀纹，才会在核心深处隐藏着这种独特的“星尘印记”！这不仅仅是一把普通的断厄刀，师父在刀纹里埋了东西！
没等陆离细想，更剧烈的变故发生了！
“断厄”刀身上的赤红光芒猛地冲天而起，并非实体光柱，而是一股强大的、无形的信息流脉冲！这股脉冲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土层和合金穹顶，粗暴地侵入了覆盖整个奥林匹斯城的公共信息网络！
嗡——！
整个遗忘渠通道，乃至周围几个街区的灯光、霓虹招牌、乃至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都在这一刻齐齐熄灭、停滞！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陆离摊位上另外两把刀，以及艾拉手中那把“断厄”，还在散发着幽幽的、不安的光芒。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维能量波动！坐标锁定：锈带B7区遗忘渠入口！威胁等级：伽马级！”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金属关节摩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猩红色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刺破黑暗，精准地笼罩了陆离和在地的艾拉。光束的来源，是两个高达三米、造型狰狞的“执法者”型战斗机器人。它们通体覆盖着哑光的黑色合金装甲，头部是单一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复眼传感器，粗壮的机械臂前端，黑洞洞的磁轨枪口己经充能完毕，发出低沉的嗡鸣。赫尔墨斯的标志——缠绕着闪电的双蛇杖，清晰地烙在它们厚重的胸甲上。
“发现高威胁目标及污染源！执行现场净化协议！清除倒计时：5…”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敲响。
艾拉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陆离的脸色在红光的映照下依旧沉静，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冰冷的火焰。他缓缓站起身，将艾拉挡在自己身后，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摊位上另一把形态狭长、刀身布满螺旋纹路的刀柄上。
“清除倒计时：4…”
机器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踏碎地面的污水，步步逼近。磁轨枪口的能量光芒越来越亮。
陆离的手指在螺旋刀柄的纹路上轻轻，纳米粒子在他的意念下悄然激活。他看着那两点逼近的、代表财阀冰冷意志的猩红电子眼，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
“想收债？问过我手里的刀了吗？”
倒计时冰冷地跳动着：“3…”
遗忘渠的黑暗，被执法者的红光、纳米刀流动的冷光，以及陆离眼中燃烧的火焰，切割得支离破碎。火星尘埃下的第一刀，即将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