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捏着那封被烛火烧剩半角的密信,指节微微发白。
窗外的更声刚敲过三更,松月阁的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她腕间的翡翠平安扣上,烫得她猛地回神——前世太子暴毙时,太医院也是这般含糊其辞说"风寒入肺",可开棺那日,她亲眼见他喉管里乌青的淤痕,分明是中毒迹象。
"紫鸢。"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去把这月相府送进太子府的补品账册取来。"
紫鸢刚要应声,忽然顿住:"姑娘是怀疑......"
"太子中的不是风寒。"沈昭昭掀开妆台下的暗格,取出一叠泛黄的旧账册,"前世我被蒙在鼓里,如今总得把账算清楚。"
紫鸢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就往库房跑。
沈昭昭借着烛光翻旧账,指尖在某行字上顿住——"八月初三,相府进太子府百年人参十支,阿胶二十斤,附林侧夫人亲制补汤方。"
"林侧夫人?"她眯起眼,前世这时候林晚晴总说"姨娘最是疼我",可谁能想到,连给太子的补品都要掺手脚?
不多时紫鸢抱着一摞账册撞进门,发簪都歪了:"姑娘你看!
这月送的补汤方里,多了一味'寒霜草'!"她抖开一张泛黄的药方,最末一行小楷被墨汁晕染开,"我问过药铺老周头,这草性极寒,单服无事,可太子本就体寒,长期掺在补汤里......"
"会慢慢冻住心肺,死状像极了风寒。"沈昭昭替她说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太子死时,林晚晴哭晕在她怀里,说"昭昭姐姐一定要替阿珩哥哥报仇",她竟真信了那副柔弱模样,如今想来,那眼泪怕比寒霜草还毒。
"去查这药方是谁递的。"她将账册重重拍在桌上,"若真是林侧夫人......"
"是林侧夫人的陪房刘妈亲自送到库房的!"紫鸢突然拔高声音,"我问过管库房的王伯,他说刘妈当时还说'侧夫人最记挂太子殿下,特意找了个大补的方子'——姑娘,这分明是算计!"
沈昭昭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她们算计得倒好,借相府的手毒杀太子,再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前世我替太子挡刀时,她们躲在幕后笑得多欢?"她抓起案头的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大片污渍,"这次,我偏要她们的刀扎进自己心口。"
紫鸢取来密封的瓷瓶,里面装着半撮灰绿色草屑:"这是从太子府退回来的补汤渣里筛的,和库房剩下的寒霜草一模一样。"
沈昭昭将草屑包进素笺,提笔时顿了顿——这信不能署名,可又得让楚怀瑾知道是她。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御花园,楚怀瑾塞给她一块月形玉佩,说"昭昭如月,清辉永照",后来玉佩被林晚晴"不小心"摔碎了,可那轮明月,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笔尖在信尾轻点七下,勾勒出一轮弯月。
她吹干墨迹,将信和草屑一起塞进檀木匣,转身对紫鸢道:"去后巷找老周头,他门下有个跑江湖的徒弟,最是稳妥。"
紫鸢接过匣子时,指尖发颤:"姑娘,这要是被人发现......"
"发现了更好。"沈昭昭推开窗,夜风吹得烛火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林氏母女等了这么久,总得让她们看看,谁才是局里的棋。"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过半。
沈昭昭望着暗卫消失在夜色里的方向,腕间的平安扣贴着皮肤,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拍她。
她知道,等楚怀瑾收到这封信,太医院的张院判会连夜进宫,太子的药里会添上几味温热的药材,林晚晴精心布了三个月的局,就要开始漏风了。
"姑娘,该歇了。"紫鸢替她拢了拢被子,"明日还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呢。"
沈昭昭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妆台上那轮墨画的月亮,在烛火下泛着暖黄的光。
她知道,用不了几日,太子的咳声会轻下去,太医院的诊断会改,而林侧夫人房里的账册,也该到该去的地方了。
窗外的更夫敲过第西遍梆子,沈昭昭终于沉入梦乡。
这一回,她没有梦见血,没有梦见林晚晴的眼泪,只梦见一轮明月,悬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清辉漫过宫墙,漫过相府的朱门,漫过她和楚怀瑾曾并肩站过的御花园。
御书房的檀香燃到第三炷时,楚怀瑾终于松开了捏着素笺的手。
那半片被烛火熏过的信笺上,七道浅淡的墨痕歪歪扭扭勾出一轮弯月,像极了十六岁那年他塞给沈昭昭的月形玉佩——当时她站在御花园的玉兰树下,白衣被风掀起一角,接过玉佩时耳尖泛红,说"陛下的字比先生教的还差"。
"陛下?"贴身暗卫青竹垂首立在案前,"太医院张院判说,太子殿下这两日咳声轻了三成,今日用了参茸汤,气色己见回转。"
楚怀瑾指腹着信笺边缘的折痕,喉结动了动:"传旨,让礼部拟和亲仪典。"
"和亲?"青竹猛地抬头,又慌忙垂下眼,"可臣等查过,北戎并未递求和书......"
"朕要娶的人,何须北戎递书。"楚怀瑾将信笺小心收进暗格里,那里还躺着当年被摔碎的玉佩残片,"相府嫡女沈昭昭,德容兼备,朕己择定她为大楚和亲公主。"他抬眼时,眸底翻涌的暗潮惊得青竹后退半步,"三日后昭告天下,若有异议......"
"臣遵旨。"青竹不敢多问,躬身退下时听见龙案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是那枚玉片被攥得更紧了。
相府松月阁里,沈昭昭正替紫鸢梳发。
铜镜里映出紫鸢涨红的脸:"姑娘!
方才门房说,宫里的宣旨太监在正厅候着,说要......要封您为和亲公主!"
木梳"啪"地掉在妆奁上。
沈昭昭望着镜中自己微颤的眼尾,忽然笑了——前世她是被相府推上和亲路的棋子,如今这道圣旨,倒像是楚怀瑾隔着宫墙,朝她递来的一根红线。
"姑娘,林二姑娘来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颤音,话音未落,林晚晴己掀帘冲进屋。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乱晃,素白裙角沾着泥点,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婉:"沈昭昭!
你好手段!
明明是我先和太子说想为家国效力,你倒抢了我的和亲名额!"
沈昭昭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是凉的,像林晚晴此刻的眼神。
她放下茶盏时,腕间翡翠平安扣磕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晚晴妹妹记错了吧?
和亲是荣耀,也是责任。"她抬眼看向林晚晴发颤的指尖,"你连太子的补汤里该放什么药材都算不清,如何担得起大楚公主的责任?"
林晚晴的脸瞬间煞白。
她想起三日前刘妈慌慌张张来报,说太子的药里突然加了附子、肉桂,原本该慢慢发作的寒毒被压得半点不剩;想起昨夜林侧夫人跪在佛堂哭,说相府的账册不知怎的到了御史台手里......
"你、你早知道!"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妆奁,胭脂水粉撒了满地,"你重生了是不是?
所以能算出我所有的局!"
沈昭昭站起身,裙裾扫过满地狼藉。
她走到林晚晴面前,垂眸望着这个前世把她推进深渊的表妹:"我只知道,有些人的眼泪,该晒干了。"
林晚晴突然抓起案上的剪刀,寒光映得她眼底发红:"我杀了你——"
"二姑娘!"紫鸢扑过去抱住她的腰,"相爷在前厅等您呢,说宫里的公公要见所有女眷!"
林晚晴的手猛地一松,剪刀"当啷"落地。
她瞪着沈昭昭,忽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沈昭昭,你以为嫁去北戎就能逃开?
北戎王暴戾无常,你早晚会被折磨致死——"
"够了。"沈昭昭打断她,声音像浸了霜的琴弦,"我要嫁的人,是大楚的帝王。"
林晚晴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沈昭昭转身的背影,看着那抹月白裙角消失在廊下,突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听到的传言——皇帝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火,只因为有人说"和亲公主该挑个无足轻重的庶女"。
"姑娘,该去正厅接旨了。"紫鸢替她理了理鬓发,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方才我看见宫门外停着鎏金鸾凤轿,轿帘上绣的是百子千孙图......"
沈昭昭走到廊下,仰头望向天空。
春末的阳光落在她肩头,像极了前世楚怀瑾替她披斗篷时的温度。
她轻声道:"这一次,我要嫁的是真心想娶我的人。"
御书房内,楚怀瑾握着狼毫的手稳如磐石。
圣旨上"沈昭昭"三字力透纸背,末尾朱印却是他亲手刻的——"朕愿以一生一双人为誓"。
印泥未干,他对着窗口的风轻轻吹了吹,仿佛这样就能让那抹月白色,早点看见他藏了十年的心意。
"陛下,相府传来消息,沈姑娘己接旨。"青竹捧着茶盏站在门边,"另外......"
"说。"
"沈老夫人三日后寿辰,相府己广发请柬。"
楚怀瑾笔下的狼毫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团。
他望着那团墨迹,忽然笑了——正好,他也该备份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