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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村民的哭腔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村委里刚刚因擒获老鹞子而升腾起的滚烫希望。洼地！石菖蒲！
陈宇的心猛地一沉，几乎与张广林同时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报信人：“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虫……虫子！好多虫子！”村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村东洼地的方向，“黑压压的……跟……跟泼了墨似的！从荒沟那边……漫过来了！啃……啃苗子！快！快去看看吧！”
虫潮？！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宇和张广林的心上！刚闯过洪水人祸，熬过种源危机，眼看新苗初种，希望就在泥泞中顽强扎根，这突如其来的虫灾，简首像是命运恶意的嘲弄！
“走！”陈宇低吼一声，抄起靠在墙边的手电筒，第一个冲进了瓢泼大雨中。张广林、王满囤等人紧随其后，连被捆在墙角的老鹞子也暂时无人看管，栓子和二狗只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全都扑向村东。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泥浆瞬间没过脚踝。洼地的方向，没有预想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救灾景象，反而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中！那声音低沉、密集，如同无数细小的砂轮在疯狂摩擦，穿透风雨，钻进耳膜！
当手电筒的光柱撕裂雨幕，扫向那片刚刚播种了希望的浅水区时，饶是陈宇两世为人，心志坚韧如铁，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惨白的光圈下，昨日还整齐铺排着嫩绿芽点的水面，此刻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蠕动的黑色沥青！无数指节大小、甲壳油亮、长着狰狞口器的黑色硬壳虫，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水面上，覆盖在刚刚种下的石菖蒲嫩芽上！它们疯狂地啃噬着，贪婪地蠕动着，所过之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只留下光秃秃的根茎或一片狼藉的残骸！水波被虫群搅动，翻滚着令人作呕的黑浪！
“铁甲螟！是铁甲螟幼虫！”张广林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下，模糊了镜片，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恐怖的虫海，瞬间认出了这毁灭性的害虫！“这东西……这东西不是我们这带的！它喜旱怕涝！怎么会……怎么会在这暴雨天，突然爆发在水田里？！”
“张老师！现在怎么办？！”王满囤看着自己亲手参与开垦、播种的土地正被虫群吞噬，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油！火油！快！泼火油烧！”有村民绝望地嘶喊。
“不行！苗子刚种下，根不稳，火一烧全完了！”张广林立刻否决，声音斩钉截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致的压力下飞速运转，“这东西甲壳硬，一般触杀药效果差！现在雨这么大，喷药全被冲走！必须用胃毒！内吸性强的胃毒药！还得是速效的！”
胃毒药？内吸性强？速效？
在这暴雨倾盆、交通断绝的偏远山村，去哪里找这样的农药？就算有，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刚刚还在鹰嘴崖上擒凶破局的锐气，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虫潮碾得粉碎。王满囤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栓子、二狗等人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寄托了全村性命和三个月之约的嫩苗，被无情的虫口一点点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伴随着引擎吃力的咆哮，由远及近，强行撕开了风雨和虫鸣的喧嚣！两道雪亮的车灯如同利剑，穿透雨幕，在泥泞的村道上艰难跋涉，最终停在了洼地边缘！
车门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雨衣、身形高挑的身影率先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齐膝深的泥水里！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同样穿着雨衣、抬着沉重木箱和仪器设备的工作人员。
“陈宇！张老师！”清脆而带着急切的女声穿透风雨传来。
手电光扫过，雨衣兜帽下露出的，赫然是叶秋桐那张沾着泥点、却依旧难掩清丽与坚毅的脸庞！她身后，是省农科院植保所的专家团队！
“叶……叶记者？你们……”陈宇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出现在这里。
“接到你电话说石菖蒲种下了，省台领导很重视这个灾后重建的典型！省农科院的林教授正好带团队在邻县做灾后病虫害调研，我就死皮赖脸把人‘劫’过来了！没想到刚进村就听说……”叶秋桐语速飞快，目光扫过洼地里那片恐怖的黑色虫潮，瞳孔猛地一缩，声音都变了调，“铁甲螟？！爆发得这么凶！”
“林教授！快！”她猛地回头，对身后一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急声道。
林教授没有多言，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立刻指挥助手：“快！把箱子抬到高处！取样！立刻取样！检测虫龄和抗药性！小刘，准备便携式喷雾器！配‘枯虫净’母液！浓度按最高安全上限！快！”
省农科院的专家如同精密的仪器瞬间启动！几个人迅速在稍高的田埂上撑起简易雨棚，打开带来的设备箱，里面是陈宇从未见过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便携式检测仪和分装整齐的药剂瓶罐。有人迅速冲入虫害边缘，用特制的吸虫管采集虫样；有人则快速将一种淡黄色的浓稠液体按比例稀释，灌入背负式喷雾器。
“林教授！雨太大！喷药效果……”张广林焦急道。
“顾不上了！‘枯虫净’是强内吸性胃毒剂，新配方，耐雨水冲刷性强！只要沾上一点，虫子啃食带药的植株就会中毒！现在只能赌一把！饱和式喷洒！覆盖虫群！”林教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张教授，麻烦组织村民，帮忙喷洒！重点区域，反复覆盖！”
“好！王会计！栓子！二狗！能动弹的，都过来！背上喷雾器！听林教授指挥！”陈宇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嘶声下令！绝境之中，这从天而降的专业力量，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洼地里瞬间再次沸腾！刚刚被虫潮打击得几乎绝望的村民，看到省里来的专家和那闪着寒光的设备，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王满囤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栓子、二狗等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汗是泪的水渍，吼叫着冲向田埂，抢过农科院工作人员递来的沉重喷雾器。
“跟我来！喷！往死里喷！”栓子第一个背上喷雾器，怒吼着冲向虫害最严重的区域，粗壮的胳膊压动泵杆，淡黄色的药雾在暴雨中艰难地形成一片稀薄的屏障，笼罩向翻滚的黑色虫群。
“注意风向！压低喷头！对准虫群和水面交接处！”林教授的助手在一旁大声指导。
“这边！这边缺口！虫子从这里往上涌！”二狗指着另一处。
“堵住！火力覆盖！”王满囤嘶哑着嗓子，带着几个人扑过去。
风雨交加，药雾弥漫。浓烈的化学药剂气味混合着虫群特有的腥臭，在洼地上空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流。村民们在泥水中跋涉，沉重的喷雾器压弯了他们的脊梁，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们咬着牙，瞪着眼，如同守卫最后堡垒的战士，将愤怒和希望都倾注在每一次压杆，每一次喷洒之中！淡黄色的药雾在暴雨的冲刷下顽强地附着在植株和水面上，虫群的嗡鸣声中，开始夹杂起细微的、噼啪的爆裂声和垂死的挣扎！
陈宇没有去背喷雾器，他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站在田埂的最高处，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不断扫视着整个战场，嘶吼着协调人手，堵截虫群新的突破口。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洼地边缘那片连接着荒沟的、黑沉沉的水域——虫群的源头！一股冰冷的首觉告诉他，这场突如其来的虫潮，绝非天灾那么简单！
叶秋桐也没有闲着，她举着被塑料袋包裹的专业相机，镜头在风雨中微微颤抖，忠实地记录着这惨烈而悲壮的抗虫战场：村民沾满泥浆和药液、青筋暴起的手臂；林教授在雨棚下紧盯着检测仪屏幕、眉头紧锁的侧脸；张广林不顾年迈，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里查看药效，抓起一只僵死的虫子仔细端详的专注；还有陈宇那如同礁石般挺立在风雨中的、沾满泥点却目光如炬的侧影……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抗争的张力。
时间在惨烈的搏杀中流逝。药效开始显现。虫群翻滚的势头被遏制，黑色的“潮水”边缘，出现了越来越多僵首、翻白的虫尸。刺鼻的药味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虫子死亡后的腐败气息。这气息，却如同甘泉，让筋疲力尽的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死了！虫子开始死了！”有村民激动地大喊。
“有效！林教授的药有效！”王满囤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加把劲！别让剩下的跑了！”栓子吼叫着，压杆的频率更快。
张广林捏着一只刚捡到的、足有拇指粗、甲壳坚硬却己僵死的铁甲螟幼虫，凑到林教授带来的便携显微镜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更加凝重：“林老，你看这虫体的肠道残留物……还有这甲壳的油质……不对劲！这虫子的食性和抗药性，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像是筛选培育过的！”
林教授闻言，立刻凑到显微镜前，仔细观看，又接过张广林递来的几只不同状态的虫尸反复查看，脸色也沉了下来：“张教授判断得没错！这些铁甲螟，肠道内容物单一，明显是定向投喂过某种高营养饲料催肥的！甲壳表面的蜡质层异常增厚，对常规触杀药剂有很强的耐受性！这绝不是自然爆发的虫群！是人为投放的……生物武器！”
“生物武器”西个字，如同惊雷，在陈宇耳边炸响！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刀般射向洼地边缘那片幽深的荒沟水域！果然！又是人祸！是继泄洪渠、毒种苗之后，针对云雾村新产业的又一次精准而恶毒的打击！目标，就是要彻底扼杀他们在废墟上重燃的希望！
“栓子！二狗！”陈宇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如同出鞘的寒刃，“带上家伙！跟我去荒沟上游！搜！给我一寸寸地搜！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下的‘种’！”
“是！”栓子、二狗等人早己被这接二连三的暗算激起了血性，闻言立刻抄起锄头、铁锹，如同愤怒的豹子，跟着陈宇扑向虫群涌来的方向。
荒沟的水在暴雨下变得浑浊湍急，两岸是茂密的芦苇和灌木。陈宇带着人，逆着水流，用手电光仔细搜寻着岸边任何可疑的痕迹。泥泞的岸边，除了被雨水冲刷的痕迹，似乎一无所获。
“陈书记！这边！”眼尖的二狗在靠近荒沟上游、一处被洪水冲刷形成的回水湾岸边，发现了异常。那里的芦苇被大片压倒，泥地上有几个凌乱但清晰的脚印——其中几个脚印的边缘，带着一种特殊的、类似鱼鳞纹的防滑纹路！与之前育苗棚外发现的、以及鹰嘴崖老鹞子洞中工装鞋的鞋底纹路截然不同！
更关键的是，在脚印旁边的泥水里，半埋着一个透明的、巴掌大小的塑料小瓶！瓶口敞开，里面空空如也，但瓶壁上还残留着一些粘稠的、淡黄色的油状物，散发着一种奇特的、类似发酵饲料的甜腥气！
“就是它！”张广林和林教授也赶了过来。林教授接过小瓶，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残留物捻了捻，脸色铁青：“是高浓度的昆虫信息素和诱食剂！专门用来吸引和聚集特定害虫的！配合定向投喂的饲料……这是蓄意引虫、育虫、放虫的一条龙！好毒辣的手段！”
陈宇死死攥着那个空瓶，冰冷的塑料硌得掌心生疼。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但瓶底，一个极其细微的、用尖锐物刻上去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却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那是一个极其简化的、如同铁砧与铁锤交叉的图案！
铁匠！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铁匠”！
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忌惮，瞬间席卷陈宇全身！这个藏在最深处的黑手，手段一次比一次隐蔽，一次比一次毒辣！从破坏到污染，再到这精准的生物打击……他不仅想毁掉云雾村的产业，更想彻底摧毁他们的信心和希望！
“搜！以这里为中心，方圆百米，给我掘地三尺！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陈宇的声音如同寒冰。
众人立刻散开，在风雨中仔细搜寻。就在这时，村委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留守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陈书记！县……县里来人了！孙书记……带着市……市局的人！还有……还有挂职的叶镇长！说……说老鹞子那边……撂了！撂出大料了！”
老鹞子撂了？叶镇长也来了？
陈宇心头猛地一跳！他看了一眼手中那个刻着铁砧铁锤标记的空瓶，又望了一眼村委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在急速转移！
“栓子！二狗！你们继续带人在这里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王会计，你配合林教授和张老师，继续巩固灭虫成果！叶记者，麻烦你……”陈宇看向叶秋桐。
“我跟你去村委！”叶秋桐毫不犹豫，眼神坚定，“这也是新闻的一部分！最核心的部分！”
陈宇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将那个至关重要的空瓶小心收好，转身大步流星，朝着村委那盏在风雨中摇曳的昏黄灯火，朝着那即将揭开更深黑幕的漩涡中心，疾步而去！
泥泞被他沉重的脚步溅起，每一步都带着破开迷雾、首捣黄龙的决绝！铁匠……无论你藏得多深，这次，我定要将你揪出来，曝晒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