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床下……有钉子……钉我……”
那几个字,如同鬼魅的低语,从宋晚颤抖的唇间溢出,被夜风送入宋福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宋福在这宋府当了半辈子管家,什么腌臢事没见过。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妹妹的瘦弱少年,又看了看少年怀中那个抖得不成样子、嘴里胡乱念叨着骇人话语的五岁女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魇镇之术!
这西个字在他脑中轰然炸开。这可是宅门里最阴毒、最见不得光的手段!尤其此事还牵扯到如今被老爷视若珍宝的阿晚小姐。宋福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知道这事自己压不住,也担不起。
“今禾少爷,您快扶小姐起来,地上凉!”他急忙上前,一面示意身后的家丁赶紧去内院通报,一面弯腰想去搀扶,“老奴这就去请老爷和夫人!”
宋今禾没有动,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怀里冰冷的小人儿,一双漆黑的眼死死盯着那间屋子,像是要将墙壁瞪穿。妹妹的计划成功了,可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后院的死寂。
宋秉文几乎是被人架着一路疾奔过来的。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绸外袍,内里的中衣领口敞开,头发也有些散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被叫起来。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暴怒的赤红。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能清晰看到他额角暴跳的青筋。
“怎么回事!阿晚怎么了!”他一进院子,便咆哮起来,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紧随其后的是柳氏。她倒是收拾得体面,一袭月白色的寝衣,外面罩着一件淡紫色绣折枝兰花的褙子,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她款步而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关切,看到院中跪着的兄妹俩,连忙用帕子掩住口,美目中满是心疼。
“哎呀,这是怎么了?快,快把阿晚小姐抱回屋里去,这深更半夜的,仔心再着了凉。”她柔声说着,便要指挥丫鬟上前。
“站住!”宋秉文一声怒喝,拦住了所有人。他几步冲到宋今禾面前,死死盯着他怀里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的宋晚,声音都在发抖:“她……她刚才说什么?”
宋福躬着身子,硬着头皮将宋晚那几句断断续续的话学了一遍。
“……床下……有钉子……”
宋秉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豁然转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瞪着那间卧房。
柳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快步上前,扶住宋秉文的胳膊,声音愈发轻柔:“老爷,您别听孩子胡言乱语。阿晚这几日总是梦魇,许是又做了什么噩梦,说了胡话。小儿戏言,当不得真的。”
她试图将事情压下去,将这盆脏水搅浑。可她低估了宋秉文此刻对这个“麒麟女”的执念。
“戏言?”宋秉文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柳氏踉跄了一下。他双目赤红地指着那扇门,“我的阿晚,被吓成这个样子,你跟我说是戏言?!”
他根本不听柳氏的辩解,对着身后的家丁吼道:“给我进去!把床搬开!挖地三尺,我也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老爷,不可啊!”柳氏脸色一白,尖声叫道,“这……这会惊扰了屋里的安宁,对阿晚的病体更是不利!”
宋秉文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他一把推开柳氏,亲自带头冲进了房间。
柳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幸好被身后的张妈妈扶住。她看着宋秉文的背影,袖中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张妈妈的脸上也毫无血色,那道丑陋的伤疤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几个家丁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将那张雕花架子床抬到了一边。宋秉文提着一盏灯笼,亲自蹲下身,借着光亮一寸一寸地检查地面。
青石砖铺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
柳氏悄悄松了口气,刚要再次开口,宋秉文却突然伸手,指着床下正中的一个角落,厉声道:“这里!这里的砖,颜色不对!”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那块青石砖的边缘,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新翻的泥土痕迹。
“挖!”
一声令下,家丁立刻找来铁锹。随着“哐当”一声,青石砖被撬开,露出了下面的泥土。铁锹挖下去,没几下,就听“咯噔”一声,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家丁伸手进去,从泥土里刨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用桃木雕刻的人偶。人偶的身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钉,背后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
宋秉文一把夺过人偶,凑到灯笼下一看,那行字清清楚楚,正是宋晚的生辰八字!
“啊!”院子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所有看到这东西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这等恶毒的魇镇之物,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宋府后宅!
“畜生!畜生!”宋秉文气得浑身发抖,他将那木偶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院子里的一众下人,怒吼道,“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柳氏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但她毕竟是执掌后宅多年的主母,心念电转间,她猛地转身,抬手就给了身边一个随侍的小丫鬟一记响亮的耳光。
“说!是不是你这个贱婢!”她厉声喝问,眼神狠厉如刀,“是不是你怀恨在心,行此恶毒之事,诅咒阿晚小姐!”
那个被她指认的小丫鬟,是前几日刚被派来院里伺候的,名唤春草,年纪尚小,人也怯懦。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又挨了主母一巴掌,当场就懵了。
她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在宋秉文杀人般的目光和柳氏的逼视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只知道磕头求饶:“不……不是我……奴婢没有……”
“还敢狡辩!”柳氏又是一脚踹在她心口,指着她对宋秉文哭诉道,“老爷,定是这贱婢!前几日她打碎了阿晚的药碗,被我责罚了几句,定是她因此怀恨在心!”
春草被踹得倒在地上,吓破了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柳氏那句“怀恨在心”。在死亡的恐惧下,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顺着柳氏的话,哭喊起来:“奴婢知错了!奴婢一时糊涂!求老爷夫人饶命啊!”
她承认了。
柳氏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弃车保帅,只要能把这脏水泼出去,死一个丫鬟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一首将脸埋在哥哥怀里的宋晚,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拉了拉宋秉文的衣角,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怯生生地说:
“爹爹……我见过……”
她的声音很小,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的嘈杂。
宋秉文立刻蹲下身,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哄着她:“阿晚别怕,跟爹爹说,你见过什么?”
宋晚的小手,指向那个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的春草,又转向了站在柳氏身后、脸色僵硬的张妈妈。
“我见过……张妈妈……给春草姐姐糖吃……”
一句话,让张妈妈的身体猛地一僵。
宋晚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那种天真无邪的语气,慢吞吞地补充道:
“张妈妈还问春草姐姐……我的生辰八字……说要给我祈福……”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一个刚来伺候的、被罚过的小丫鬟,怎么可能知道主子小姐准确的生辰八字?可柳氏的心腹,掌管着内宅人情往来的张妈妈,想要知道,却是易如反掌!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从那个可怜的替罪羊身上,转移到了张妈妈那张布满阴狠的脸上!
春草也愣住了,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脑子瞬间清明了。她明白了,自己是被当成了替死鬼!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宋秉文脚下,手指颤抖地指向张妈妈,哭声凄厉地嘶喊起来:
“是她!老爷!是张妈妈!是她逼我的!她拿我乡下家人的性命威胁我,给了我这个木头人,让我埋在小姐的床底下!她说事成之后就给我一大笔钱,要是我敢说出去,就……就杀了我全家!生辰八字也是她告诉我的!老爷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