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坠到西边山尖时,武植的队伍在官道上踩起最后一串尘烟。
"哥哥,前面酒旗晃得人眼晕。"武松抹了把脖颈的汗,朴刀往肩上一扛,"这十字坡的客栈,该是到了。"
武植勒住青骢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朱红酒旗半卷在竹杆上,"十字坡"三个墨字被晒得发脆,旗角那点暗红渍在风里忽隐忽现——倒真像前晚梁山脚下那抹血。
他拍了拍腰间唐刀,嘴角扯出点笑:"歇脚吧,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上梁山。"
客栈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穿青布衫的小丫头小翠正踮脚擦柜台。
听见动静,她慌忙放下抹布,圆眼睛弯成月牙:"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家娘子最讲规矩,灶上刚炖了肥羊,再温壶热酒——"
"这店里可还干净?"武植随意扫过柜台下堆着的空酒坛,故意拖长了声音。
小翠的手指在围裙上绞了绞,笑得更甜:"客官放一百个心!
我家张郎前日刚换了新案板,娘子说过,来往都是客,哪能叫人受委屈?"她边说边拎起铜壶往粗陶碗里斟茶,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出轻响,"先喝口茶润润,我这就去催灶上——"
"且慢。"武植突然抬手按住她手腕。
小翠惊得一颤,茶碗"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客官这是?"她声音发颤,眼尾急得泛红。
武植却盯着她沾着油星的袖口,指节轻轻叩了叩柜台:"你腕子上的银镯,成色不对。"他屈指弹了弹那抹银白,"新打的?"
小翠喉结动了动,强笑道:"是...是我家娘子赏的。"
"好个赏的。"武植收回手,往长条凳上一坐,"去把你们娘子请来吧,我有话问。"
后堂布帘掀起时,孙二娘正擦着沾血的菜刀。
她裹着葱绿短打,胸脯随着脚步起伏,鬓边插的野菊被汗浸得蔫软。
见着武植,她先扫了眼门外拴着的马匹——西匹青骢,两杆朴刀,还有武松腰间那口压得裤带往下坠的酒葫芦。
"客官要见我?"她把菜刀往桌上一磕,震得茶盏跳了跳,"我家小翠可惹着您了?"
"没惹着。"武植摸出块碎银抛过去,"就是想问,这肥羊炖得可够火候?"
孙二娘接住银子咬了咬,眉梢一挑:"客官好见识!
我这灶上的羊肉,可是用山泉水煨了三个时辰——"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武植腰间的唐刀,又落在武松攥着酒葫芦的手上,"您二位是走镖的?"
"走个大镖。"武松咧嘴一笑,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个圈,"要押到梁山去。"
孙二娘的瞳孔缩了缩,随即笑出声:"梁山好啊,晁天王的义气,谁不晓得?"她转身往厨房走,裙角带起一阵风,"我这就去端菜,再给您温壶透瓶香——"
"有劳了。"武植望着她的背影,指尖在桌沿敲出轻响。
现代兵王的记忆里,十字坡的人肉包子可不会写在菜单上。
他盯着小翠重新捧来的茶盏,水面浮着层可疑的油花——和刚才她袖口的油星,一个颜色。
酒菜端上来时,太阳己经落进山沟。
砂锅里的羊肉炖得滚沸,白花花的汤面上飘着葱花;青瓷盘里的酱牛肉切得薄如纸,淋着透亮的酱汁。
孙二娘拍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案几上:"尝尝,这酒可是从东京运来的——"
"好酒。"武植端起酒碗,凑到鼻尖嗅了嗅。
酒精里混着丝甜腥,像极了当年在缅北见过的曼陀罗花粉。
他不动声色抿了口,喉咙里泛起股灼烧感——麻药下得够狠,怕是能麻翻头牛。
"武都头,可别光顾着看酒。"他用筷子挑起片羊肉,油光在灯下泛着诡异的紫,"这肉炖得软,你尝尝?"
武松夹起肉片咬了口,突然瞪圆眼睛:"哥哥,这肉...怎么带股怪味?"
"怪味?"孙二娘的手在桌下攥紧,"许是我放多了八角——"
"是尸臭。"武植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羊肉片"啪"地溅在孙二娘脚边。
他盯着她骤白的脸色,"你这案板,可切过活人?"
孙二娘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猛地抄起身后的菜刀,却见武植突然捂住额头,酒碗"当啷"掉在地上:"头...头好晕..."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栽倒在长凳上。
"哥哥!"武松扑过去扶,手刚碰到武植肩膀,也"咕咚"一声栽进桌下,酒葫芦滚出老远。
孙二娘盯着地上的两人,呼吸陡然粗重。
她扯着嗓子喊:"张郎!
来搭把手!"
后堂帘子"刷"地被掀开,张青搓着满是木屑的手跑出来。
他蹲下身探了探武植的鼻息,抬头冲孙二娘咧嘴:"中了!
这麻药劲大,得亏是你调的——"
"先抬后院。"孙二娘抄起根麻绳,"等剥了皮,这唐刀和朴刀能换十石粮!"
两人架着武植和武松往后面走时,小翠缩在柜台后首发抖。
她望着地上的酒渍,突然看见武植的手指在裤腿上轻轻敲了三下——是摩斯密码的"等"。
后院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时,月亮刚爬上屋檐。
孙二娘擦了擦菜刀,火折子"噌"地窜起明火。
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盐巴,墙角摆着口黑黢黢的大铁锅,锅沿沾着暗褐色的渍。
张青摸出把短斧,往磨石上一搭:"娘子,先剥哪个?"
"先剥那高个的。"孙二娘用刀尖挑起武松的发梢,"这头发生得好,能卖个好价钱——"
"你们的麻药,是给猪吃的吧?"
冷笑声从门口传来。孙二娘猛地转身,菜刀"当啷"掉在地上。
武植倚着门框,唐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武松站在他身侧,手里拎着张青刚才磨的短斧,斧刃上还沾着木屑。
两人身后,小翠被捆得像只粽子,嘴上塞着抹布,正拼命往孙二娘这边使眼色。
"你...你们没中麻药?"张青后退两步,撞翻了盐堆。
"中了。"武植踢开脚边的酒碗,碗底粘着团嚼碎的茶叶,"不过我当兵那会儿,学过怎么把麻药吐进茶里。"他盯着孙二娘煞白的脸,"十字坡的规矩,我懂。
可你杀的是过路客商,还是贪官污吏?"
孙二娘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武植上梁山,不为别的。"武植往前迈了半步,唐刀的吞口在月光下泛着凶光,"就为这世道,该让能杀贪官的人拿刀,不该让杀百姓的人磨刀。"他指了指墙角的铁锅,"你若跟着我,往后这锅里炖的,是高俅的脑袋,是蔡京的心肝——"
"够了!"孙二娘突然打断他,眼眶发红,"你当我想杀这些人?
官府抽税抽到锅都揭不开,不劫道早饿死了!"她抓起地上的菜刀,刀尖却垂了下去,"可跟着你...能有活路?"
"我给你军饷,给你粮草,给你个能站在阳光下的名头。"武植掏出块令牌拍在桌上,"阳谷义军左统领,管五百号人。
你若应了,明早跟我上梁山;不应——"他扫了眼张青,"我不杀你,但这十字坡,从此没你立足之地。"
孙二娘盯着那方令牌看了足有半柱香时间。
她突然把菜刀往地上一扔,蹲下身捡起武植的酒碗:"我应。
但我有个条件——"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往后杀贪官,我要第一个动手。"
"成交。"武植弯腰捡起菜刀,递到她手里,"从今晚起,你是我武植的人。"
张青搓了搓手,突然开口:"若真愿信我夫妇,何不留下几人做人质?"
武植笑了,指节敲了敲自己心口:"我信的是人心。"
深夜的风突然卷着尘土灌进院子。
柴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重重的拍门声:"开门!
开门啊!"
小翠挣开嘴上的抹布,喊了句:"是黄三!那跑商的黄三!"
武植和孙二娘对视一眼。
他摸了摸唐刀,冲武松点了点头:"去看看。"
门闩拉开的瞬间,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栽了进来。
他抓住武植的裤脚,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大老爷救命!
有...有马匪追我!
他们...他们把商队全杀了——"
武植蹲下身,按住他冒血的伤口:"别急,慢慢说。"
月光照在黄三染血的衣襟上,隐约能看见个"赵"字标记。
孙二娘突然皱起眉头,凑到武植耳边低语:"这标记...是东京赵枢密府的商队。"
武植的手指在唐刀吞口上轻轻一按。
山风卷着血腥气扑进来,远处传来零星的马蹄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