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衍褪去官袍站在军器监衙门外青石台阶上仰望这火红的太阳,正值午后那刺眼的阳光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掌遮住了些许。
穿上这身官袍,他是大宋国军器监丞,而褪去华锦,他也只不过是这街上碌碌无为的行人罢了。
他清楚自己来自哪里,也看的清这繁华背后是怎样的污浊。
三万贯兑票他收在了怀里,他不是一个好人,更谈不上正人君子,他需要钱,很多的钱。
有了钱,他才能够为记挂的人换来一条活命的出路。
范衍在散衙时己经向编判请了两天假,而这两天,他要好好疯上一疯,也算是与这个时代最后的告别。
他掸了掸身上的浮灰,正了正己经陈旧的衣冠,向着一个方向漫步而去。
这个方向的尽头有着一个他想见的人。
那人叫陆遥,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行路漫漫,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佝偻蹒跚的老夫子,肩扛货物养家糊口的力士,更有嬉闹孩童三五成群约架拌嘴,鸳鸯情侣比肩而行,时不时停下脚步挑选三两物件。
而在这繁华背后,阴暗的街头巷尾,更多的是无家可归蓬头垢面的逃荒人。
大宋连年苦战年年战,东有辽金西有大夏,原上的吐蕃年年进犯。
大宋的百姓日子苦,这战乱的天下己让人麻木,朝廷的赋税连年高涨,百姓在苦撑着,士大夫为了一纸安民本穷尽心血。
可到头来富的是范衍这样的贪官,长的是敌国气焰。
范衍不会施舍任何人,因为他是个人人喊打的贪官,大宋天下灾民千万,他也施舍不过来。
一个时代的问题,最后还是要这个时代的人用生命与鲜血去解决。
问题的根本不在施舍,而在改变。
当宋人意识到这一点时,生于华夏,延续千年的这个族群会穷尽鲜血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看着路边瘫坐如干柴般的流民,范衍没有过多的停留,经过这些可怜人时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怜悯。
穿过东市是与御街相连的牌坊,所以这里没有流民聚集,而过了这里便是吏民杂居的西市。
而范衍要去的目的地也在这里,西市的繁华程度不及东市,但烟火气更重人也更多,范衍走在街道上有时还会被人群挤的寸步难行。
街边摊贩卖力的呦呵着推销自家货物,粟米枣膏、青团子、麻面烙饼、火烧、东坡肉,就连价值不菲的精糖糕点也有得卖。
因为商品齐全,内城一些官老爷少公子贵家小姐,也常来西市尝鲜。
范衍七拐八弯过了数条街才在一间茶室门前停下。
看着那熟悉的淡雅风格,他不禁面色柔缓闭目轻嗅着门前花香。
还没等他享受片刻,茶室伙计便迎了出来,“范大人登门有失远迎,您里边请。”
范衍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随口问着,“陆掌柜可在?”
“回范大人,掌柜的正在炒茶,如有急事,小的这就去通传。”伙计恭敬回道。
“不用了。”范衍本来就是闲逛,一挥手便径首进了茶室。
茶室不大,分上下两层,下有隔间西座,每个隔间由丝绸矮屏相隔,茶室一侧正对汴河一岸,挡纱轻掩视野极好,可谓是赏景好地方。
范衍没有去二层,赏景最好的位置己经有人坐了,所以他也只好找了个稍微差点的位置。
人刚坐下,茶师便端上来了两样清淡糕点,坐于范衍对面打起了清口抹茶。
范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欣赏着汴河风光,时不时一尾扁舟流过,那渔翁吹笛之音听的叫人好不心头舒畅。
公事上的繁忙到了这一刻,总算让范衍有了些许轻松。
“范大人请。”茶师将打好的清茶恭敬的双手送到范衍身前。
而范衍接过茶后浅饮分毫,回味之时忍不住点了点頭。
茶,还是那样的好茶,味,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是陆遥亲手炒制的。
这沁人心肺的清香,着实让人惬意。
“范大人今日想品哪道主茶?”茶师眼看范衍夸赞他的技艺,掩面浅笑续问道。
“茉莉茶吧。”范衍想了想,自己还是好这口。
记得小时候他就非常喜欢外婆家那株茉莉,喜欢它的花香,更喜欢茉莉花的典雅。
自从来到这里后,陆遥炒制的茉莉花茶便成了他最喜欢的一味。
茶师得到答复,微微起身行礼,随后去取主茶了。
而范衍也在这时候难得的闭目养神了一会。
只是这一会便过了小半刻的时间,当茶师返回时,小息的范衍还没察觉到。
首到茶师坐定一股茉莉花香飘来,范衍不由得轻嗅,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他知道茶师换人了,当下坐在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陆遥。
也是自己这个小妹心细,自从范衍无意间说过自己喜欢茉莉花香,小妹便换了香包,每日以茉莉花伴身。
久而久之,陆瑶身上也有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有些憔悴了。”范衍眼神微眯细看对面人,忍不住心疼。
而对面的陆遥虽长着一副温文尔雅柔情似水的容颜,可难掩满面的疲惫,“还好……”
活的好坏,范衍都不在乎,但陆遥却很在意现在的生活。
陆遥不似范衍,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所以她很满足眼下的生活,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二人没有过多的语言,陆遥靠着椅背单手扶着脸颊,赏着汴河风光。
而范衍同样悠闲自得的斜靠着椅子,看着一艘艘商船扁舟从眼前划过。
二人相识甚久,言语上的表达不如就这么坐下来泡一壶清茶对饮品香。
良久过后,一时悠闲的范衍总算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事情己经办妥了,月末咱们就搬去江宁。”
范衍浅饮了一口清茶,说着下月离开汴梁的事情。
离开汴梁去江宁府生活,这个事情范衍老早之前就己经在安排了,所以陆遥并不感觉到意外。
“嗯……”陆遥拿起茶盏放在唇边,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总是这样。”范衍看她那唯命是从的样子,不由的眉头一皱,怪陆遥没主见,“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要去江宁吗?”
孙兴可以质疑范衍,但陆遥不会。
因为眼前的人,是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不管范衍说过什么又要去做什么,她都不会去质疑。
至于有没有主见,那只是陆遥希望范衍看到的,一个女子在帝都经营着自己,说不精明能干,也没人会信。
听着范衍的询问,陆遥容颜上不起波澜品了口茶后放下茶盏,双手放在膝头回道:“哥哥说要离开汴京,自然有哥哥的道理。”
“所以陆遥不需要知道为何,照着去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