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拿着。”范衍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了身前茶几上。
一样是兑票五万贯,另一样是江宁府城中的一处房产地契。
这是范衍给予陆遥的最后礼物,自己就要离开了,他希望自己留下来的这些,可以让陆遥无忧无虑的远离是非,寻一处安稳的地方找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度过余生。
范衍没有什么可以留给她的了,所以只能尽力为之。
牵挂,也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而陆遥拿起桌子上的两样,想都没想就收进怀里,小手还不放心的拍了拍胸口。
不是她贪财,陆遥收了这些财物只当是为兄长保管罢了。
虽然她从不去问这些财物的来路,但也猜的出来大概是范衍贪污的。
汴梁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但范衍一个小小七品官家财万贯,这事要是传出去怎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与其让范衍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替兄长收着。
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皇城司的人去查,也查不到陆遥头上。
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所以范衍又待了一会便起身打算回衙门。
离别时,陆遥有意留范衍用过晚饭再回去,但被范衍拒绝了。
时光荏苒,转瞬己至年中。
北面的战事越加吃紧,种师中、姚古、张灏三路大军共计十二万向并州方向集结欲与金军决战,解并州之困。
奈何姚古、张灏二军行动缓慢,致使种师中孤军深入囤驻真定以待援军到位。
可不曾想就是这一停滞不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宋军探马急递误报于京师,报金军统帅完颜宗翰牧马云中,大有撤军之势。
枢密院知事许翰误听谍报错判敌情,强令种师中部进兵与金军决战。
而在前线的种师中眼见金军并未有撤军之意,进退两难之下悲呼哀哉。
而远在京师军器监的范衍看着案头上被退回的军资便猜出来了,种老将军这是要拿自己与数万将士的性命去撞金军这块磐石。
但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他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能做的就是收档入库。
而他最后一点牵挂,便是并州城中那群誓死抵抗金军的大宋军民。
不管王禀将军的后世风评如何,但当下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王禀率领并州军民孤守城池二百五十余天,粮断、绝援!
城中军民伤亡十之八九,王禀率残余军民坚守内城仍死战不降!
面对金兵不断冲杀,王禀率众与金兵巷战,几十人互相支援,互为依靠,与金军展开血战。
身上破旧的衣袍被血水浸透,兵器也卷了刃,但并州军民仍然在坚持着!
王禀那句:“并州军民全无贪生怕死之辈,我为并州总管,岂能弃父老乡亲不顾,弃国土而偷生!”怎能不叫范衍动容。
一支决死之军最后的反击,此等壮举范衍想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张宽。”范衍对着堂外叫到,唤来自己最信任的衙役。
“大人。”张宽领命而入,静等上官发话。
“事办的怎么样了?”范衍发问道。
“成了。”张宽躬身回道。
范衍微微点头没有多言,随后从桌案密匣中取出一摞兑票,这里有整整十万贯,这是范衍最后的家产。
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全数交到了张宽手上。
“数数吧,整整十万贯。”范衍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得力的部下,眼中有不舍。
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要命的话。
“不用数,张宽信的过大人!”张宽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你要知道这趟活是私活,这钱是买命钱。”范衍声调不高,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寒意。
“张宽知道。”张宽很是首截了当。
“敢去吗?”范衍再次确认。
“一条命而己。”张宽没有丝毫犹豫。
范衍站定良久看着眼前之人,十万贯买几百条人命,也不知这钱花的值不值。
但他回身一想也就罢了,事了拂身去,后面的事谁又能给他一个肯定的保证。
去了,张宽九死一生,不去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人有死志,当然也有贪生怕死的。
“去吧。”范衍想通了,也就不再顾虑,一声过后便回到了桌案之后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百具步人甲,一千五百把刀枪,是他这些年贪下的军械。
如今,将由张宽一并押往并州交与并州军民。
并州己被围困数月,粮草军械根本运不进去。
所以范衍以十万贯的价钱,买了张宽等百来人的性命。
汴梁城郊如今什么都不多。唯独不值钱的人命最多。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范衍交给张宽的命令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将军械送进并州城去。
只要他能做到,不论死活他都可以拿着这万贯家财,找个好去处逍遥快活一辈子。
而且他还许诺,如果张宽能够活着回来,还会再给他十万贯。
只有这样,范衍才会相信张宽敢出这份死力。
可他却看扁了张宽的为人,张宽虽是小小衙役无寸功之身,可家国存亡,谁又没有那么丁点热血。
范衍令他出去,可张宽却久久没有离去。
这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上官告别,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下到惊住了范衍不知其意。
“大人,张宽此去凶险,这银票还望大人送去我家交于老母之手。”
“大人……保重……”张宽从兑票中抽出几张放在了范衍案头上,一句保重便头也不回的去库中提军械了。
范衍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这人模样。
不是不记得他的样貌,而是看不清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