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公国,喀山,镇国公府。
玄铁巨鼎矗立中庭,鼎身饕餮纹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鼎下并非炭火,整块乌拉尔黑铁熔铸的基座深嵌入冻土,寒气森然。
鼎内亦无祭品,唯有一层新落的薄雪,覆盖着鼎底铭刻的“北海”篆文。
李弘立于廊下,玄色常服外罩着玄狐大氅。
手中并无暖炉,指尖拂过鼎耳冰冷的纹路。
赵黑塔侍立一旁,镇国公的蟒袍玉带掩不住一身冰原磨砺出的铁血煞气。
两人皆沉默,目光越过庭院高墙。
落在府外广场上如蚁群般蠕动的景象——数千名裹着厚袄的各族归附民。
正排着蜿蜒长队,从新设的官仓木棚下,领走每日定额的黑麦饼与咸肉干。
队伍秩序井然,唯有监仓索伦兵手中雪亮的腰刀。
与木棚旁高杆上悬挂的几颗冻得发黑、面目狰狞的“通敌者”首级。
无声地昭示着秩序背后的铁腕。
“民心如雪,积之需日,融之…只需一点火星。”
李弘的声音不高,穿透庭院寒风,落入赵黑塔耳中。
赵黑塔独眼扫过那些麻木中透着一丝满足的面孔。
沉声道:“陛下放心,‘冰台’的耳目己撒下去。
伊万诺夫和彼得罗夫那两支‘辅国军’。
日夜巡弋铁路沿线,专抓耗子。敢露头的。
脑袋挂上旗杆,家产一半充公,一半…赏告密的邻居。”
他嘴角扯出狞笑,“现在,连罗刹老娘们儿吵架,都怕对方告到‘冰台’去!”
李弘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西方铅灰色的天空。
“火星…不会只来自冻土。”他踱步至廊边石案,案上摊着两份新抵的密报。
一份来自伦敦,字迹隐晦:
“…北海锁链崩断,帕麦斯顿震怒!
皇家舰队主力己离港,目标…基尔!英普战端…启!”
另一份来自巴黎,墨迹仓促:“…法皇困守枫丹白露!
柏林工人暴动蔓延!‘自由军团’夺占军械库!普鲁士腹地…火起!”
“火起了。”李弘指尖划过密报上“柏林火起”西字,眼中无波无澜。
“安德烈这只寒鸦…终于把死灰…扇成了燎原烈焰。”
“燎原好!”赵黑塔眼中凶光爆射,“烧光了普鲁士,看谁还敢觊觎咱们北海!”
“烧光了?”李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
“饿极了的人,火堆里刨出的焦炭…也是粮。”
他拿起案上一枚新铸的铜币——正面是盘绕的北海龙纹,背面是交叉的锤枪徽记。
“告诉我们在柏林的人…‘自由军团’缺枪少弹,困兽犹斗。
北海公国…愿以‘友谊价’,出售一批…‘库存’的沙俄‘伯丹’步枪和普鲁士毛瑟子弹。
货款嘛…”他指尖在铜币背面的锤枪徽记上轻轻一叩。
“只要法兰西银行的金马克,或…英格兰银行的黄金券。”
赵黑塔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这是要趁火打劫!
用北海公国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缴获破烂,去换法、英的真金白银!
更要让英法普在欧陆流出的血…变成滋养北海公国的金泉!
“末将…立刻去办!”赵黑塔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不忙。”李弘抬手制止,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座沉默的巨鼎。
“铸鼎,需金为范。这点金水…不够。”
他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
“安德烈点这把火,岂会只为烧掉俾斯麦?
他要的是…整个欧陆的熔炉!熔炉里…法兰西国库那点压箱底的金子…才是真金!”
他踱回案前,提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飞快写下几行字。
字迹力透纸背:“飞鹰传书,急递‘镇海港’陈怀安:锁链…可松一线!
放几艘悬挂北欧旗的‘运煤船’…南下加莱。船上…给法兰西的‘自由朋友’们,捎点‘取暖的炭火’。
务必…让皇家海军的瞭望哨…看得清清楚楚!”
连环毒计!赵黑塔心头剧震!陛下这是要祸水西引!
故意让陈怀安“疏漏”,放一批军火去支援法国革命党!
皇家海军发现军火船驶向法国,必然认定北海公国在武装法国的叛乱者!
本就因基尔封锁线崩断而暴怒的帕麦斯顿,会如何反应?
而法兰西那奄奄一息的波拿巴王朝。
面对国内叛乱和北海“资助”的双重绞索…国库里最后那块压秤的金砖,还能捂得住吗?
帝国的冰鼎,不仅要吞噬欧陆混战的血肉,更要榨干他们骨缝里的最后一点黄金!
鼎身饕餮纹的双目,在寒风中似有幽光流转,无声地张开巨口。
太平洋,“镇海港”提督府。
海风带着咸腥,吹拂着陈怀安空荡的左袖。
他独眼扫过李弘那封字字如刀的密信,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松一线…放‘炭火’?”他放下信笺,目光投向巨大的海图。
封锁线上,代表大清巡逻舰队的蓝色标记如同铁索横江。
“提督!‘海蛇三号’急报!”
副官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在勘察加以北海域,发现悬挂瑞典旗的船队!
五艘大型运煤船!航向…正南!
速度不快,但…声呐探测其吃水异常,空载不该如此深!”
“瑞典运煤船?”陈怀安独眼中寒光一闪。“吃水深…‘炭火’压舱?”
他瞬间明了!陛下要放的“船”,来了!
“传令!”陈怀安声音斩钉截铁,“‘飞鱼号’、‘海狼号’!
立刻前出‘拦截’!做足样子!炮口指过去!登船检查…要‘粗鲁’点!
‘发现’他们夹带的‘私货’后…”他嘴角勾起讥诮,“‘震怒’!鸣炮警告!然后…‘迫于国际压力’,‘无奈’放行!
记住,演戏…要真!要让桅杆顶上的英国佬瞭望哨…看得热血沸腾!”
“末将明白!”副官心领神会。
“另外,”陈怀安的声音陡然转冷,“通知我们在加莱港的‘眼睛’。
这几艘船一靠岸,‘货’一卸…立刻把消息,用最‘震惊’、最‘愤怒’的语气,捅给伦敦和巴黎的报纸!
标题嘛…”他沉吟片刻,“《北海巨龙武装高卢叛匪!法兰西国库黄金流向东方?》”
毒饵,己悄然挂在鱼钩上,只待贪婪而愤怒的大鱼…咬钩。
英吉利海峡,多佛尔礁外海。
皇家海军“不屈号”铁甲舰如同移动的堡垒,巡弋在灰蒙蒙的海面上。
舰桥内,舰队副司令官霍雷肖·纳尔逊勋爵脸色阴沉地听着瞭望哨的报告。
“…确认!悬挂瑞典旗,‘斯德哥尔摩号’等五艘运煤船!
刚在加莱港卸货!法国海关形同虚设!港口工人私下透露,卸下的根本不是煤!
是成箱的步枪!还有子弹!
包装箱上…有模糊的东方双头鹰标记!”
“该死的东方佬!该死的法国叛匪!”
纳尔逊勋爵一拳砸在舷窗上!
北海锁链崩断的耻辱尚未洗刷,清国人竟敢公然武装法国的叛乱者!
“给伦敦发报!最高密级!
北海公国与法兰西叛匪勾结!证据确凿!请求…”
他话音未落!
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彻全舰!
“右舷!水下!高速鱼雷航迹!数量…三!距离…太近了!”声呐兵绝望的嘶吼!
“规避!右满舵!全速!”纳尔逊勋爵的咆哮淹没在警报中!
轰!轰隆——!!
剧烈的爆炸猛烈摇晃着庞大的舰体!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冰冷的海水横扫甲板!
其中一枚鱼雷精准命中“不屈号”右舷轮机舱附近!
恐怖的撕裂声伴随着蒸汽泄露的尖啸!航速骤减!
“是潜艇!清国人的潜艇!”副官嘶声尖叫!
“不!”纳尔逊勋爵死死盯着舷窗外翻滚的浪花中。
那艘发动偷袭后急速下潜、艇艏隐约可见铁十字徽记的潜艇轮廓。
目眦欲裂!“是普鲁士佬!是他们的U型艇!这群卑鄙的鬣狗!!”
仇恨的锁链,在军火船与鱼雷的连环毒计下,彻底绞死了理智。
英、法、普、北海…欧陆最后的棋手。
己全部被拖入血与火的修罗棋局,不死不休
。而乌拉尔山口那尊玄铁巨鼎,在寒风中沉默矗立,鼎身饕餮纹的巨口,仿佛己嗅到了黄金与鲜血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