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镇国公府,玄铁巨鼎的饕餮纹在惨淡冬日下幽光流转。
鼎内无火,唯积新雪,覆于“北海”篆文之上,冷冽肃杀。
李弘玄色袖袍拂过鼎耳,指尖寒铁如冰。
其下却似有冻土矿脉与千万生民命轨奔涌。
“金马克…抽血之针己下。”李弘声若寒泉,穿透庭中寒风。
赵黑塔蟒袍玉带,煞气凝冰侍立,目光扫过府外官仓长队。
麻木饥民捧饼啖肉,木棚旁高杆悬颅冻黑。
索伦监兵腰刀雪亮,无声诠释着“冰台”铁律。
“针入腠理,血尚未流。”李弘踱至廊下石案。案头密报如刃:
伦敦线:“…帕麦斯顿暴跳!国会紧急辩论,金券兑付收紧!英格兰银行金库…落锁声震泰晤士!”
巴黎眼:“…枫丹白露戒严!法皇密令:凡持‘北海金券’兑金者…以叛国论!断头台…彻夜轰鸣!”
柏林影:“…‘自由军团’陷军械库!巷战胶着!伯丹步枪…成街垒柴薪!金马克?擦屁股嫌硬!”
赵黑塔独眼凶光一闪:“陛下!英法捂紧了钱袋,柏林贱民不识真金!这血…抽不动了?”
“抽不动?”李弘嘴角弧冷如刀锋,“是针…不够毒。”
他提笔疾书,墨透素笺:“飞鹰急递伊万诺夫:柏林黑市,‘北海金券’兑价…再贬三成!
放出风声:公国愿以‘废纸’半价,回购流落市井之‘伯丹废铁’!
另,所有交割…只收法兰西银行…实物金砖!”
连环毒计!赵黑塔心头剧震。金券暴跌如废纸,柏林暴民必抛售求现。
半价回购军火?实为釜底抽薪!收缴叛军爪牙,更逼其用真金换废纸!
而指定法行金砖…首刺法皇心窝!
波拿巴王朝最后一块遮羞金砖。
将被暴民与叛军用带血的指甲抠出来,塞进北海的冰鼎!
“末将这就…”赵黑塔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如大地呜咽的巨响,裹挟着金属撕裂的尖啸。
自府邸西侧工部局作坊方向炸裂!气浪撼动窗棂,檐角冰凌簌簌崩落!
“林涛!”李弘眸光骤凝。
工部局作坊,蒸汽狂潮如濒死巨兽嘶吼!
中心锻炉区己化为炼狱。
模拟“利维坦之心”的狂暴蒸汽管道构件——一根长逾两丈、粗若水桶、通体暗红扭曲的怪物。
正从断裂的巨型水压锻机中疯狂喷吐白炽蒸汽!
滚烫的冷凝水混合着机油,在灼热钢板地面上嘶嘶沸腾!
断裂的驱动连杆如巨蟒垂死抽搐,抽碎旁边淬火池的石沿!
林涛被两名工匠死死压在墙角,满脸烟灰血污。
左臂不自然下垂,却仍挣扎着嘶吼:“关总阀!注入液氮!
快!压住回火!”他眼中是近乎癫狂的执念。
父亲“蛟龙”撞碎“恶狗”的影像与眼前失控的钢铁巨兽重叠。
嗤——!
刺耳锐鸣中,特制液氮管如冰龙吐息,狠狠刺入管道断裂处!
超低温液氮与千度炽铁激烈交锋,白雾炸裂!金属哀鸣骤变尖利!
构件剧烈震颤,表面暗红急速褪为青黑,蔓延出蛛网般冰裂纹!
“要炸了!退!”老工匠目眦欲裂,拖着林涛翻滚后撤!
轰咔——!!!
惊天爆鸣!冰火相激的构件终不堪重负,拦腰炸断!
前半截裹挟着液氮白雾与炽热碎片,炮弹般轰穿砖墙,深深楔入后院冻土!
后半截瘫在锻机残骸中,断口呲呲喷着残余蒸汽,如同被斩首的孽龙。
死寂。唯余蒸汽泄漏的嘶嘶声,如同垂死的叹息。
烟尘弥漫中,林涛推开搀扶,踉跄扑到那半截嵌入冻土的“龙头”前。
断口狰狞,内壁却显露出层层叠叠、精密如血管神经的冷却回路蚀刻——正是黑色石板“利维坦之心”最核心的狂暴蒸汽约束结构!
此刻虽断,其形己显!
“成了…”林涛染血的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冷蚀纹,“爹…您看见了吗?‘蛟龙’…有‘心’了!”
柏林,勃兰登堡门硝烟蔽日。
“自由军团”的红色旗帜在断壁残垣间残破飘扬。
街垒由沙袋、家具与焦黑尸体垒成,缝隙中伸出烧红的“伯丹”枪管。
对面,普鲁士近卫军残部依托烧毁的皇家歌剧院废墟。
用仅存的几挺机枪编织死亡火网。
中间尸骸枕藉的无人区,散落着沾血的“北海金券”,被寒风卷起,如招魂的纸钱。
“伊万诺夫大人!黑市…崩了!”
一名乔装成面包商的粘杆处密探,连滚爬爬钻进街角地下室。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金券…跌成废纸!暴民都在抛!
咱们的人…用半袋土豆就换了三支‘伯丹’!”
他哆嗦着递上一张传单,上面触目惊心:“北海公国慈悲!半价回购武器!换法兰西金砖!结束无谓流血!”
地下室内,伊万诺夫褪去沙俄旧将的皮,一身柏林黑市掮客的油腻装扮。
他扫过传单,眼中精光如毒蛇吐信:“半价?不。”
他抓起桌上一块沉甸甸的、印着法兰西鸢尾花纹的金砖掂了掂,冰冷一笑。
“告诉那些饿红眼的‘自由战士’…一支‘伯丹’,换一磅黑麦粉!或者…”他指节重重敲在金砖上。
“…换这个!法兰西皇帝压棺材板的真金!”
他推开地窖暗门,硝烟与血腥味涌入。
“让咱们的人…把金砖亮出来!堆在街垒后面!
让对面那些保皇党走狗…也闻闻金子的味道!”
金砖的光芒,在绝望的战场比枪炮更夺魂摄魄。
当第一块金砖在“自由军团”街垒后高高垒起。
当伊万诺夫的人用刺刀挑着黑面包和金砖在尸骸间叫卖。
柏林巷战的最后一丝“理想”彻底被贪婪与饥饿吞噬。
枪声渐稀,咒骂与争夺金砖、面包的厮打声,成为废墟的主旋律。
英吉利海峡,怒涛如墨。
皇家海军“不屈号”倾斜的舰体在海浪中艰难起伏。
右舷巨大的破口被临时木撑堵塞,像丑陋的伤疤。
舰桥内,霍雷肖·纳尔逊勋爵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舷窗外翻滚的浪涛。
那艘悬挂铁十字的U艇早己遁入深海,如同卑劣的刺客。
“勋爵!伦敦急电!”通讯官声音嘶哑n了。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加莱港密报!
瑞典运煤船卸下的军火箱内…发现东印度公司标记的…鸦片包装残片!
巴黎《自由报》头版:《不列颠毒药与东方铁器——谁在喂养法兰西的叛乱?》”
“污蔑!无耻的污蔑!”纳尔逊勋爵一拳砸在破碎的舷窗框上!
普鲁士的鱼雷撕开战舰,北海公国的毒计更在撕碎皇家海军的荣耀!
“还有…北海公国驻伦敦‘商贸代办’刚递来照会…”
副官声音干涩,递上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书。
“抗议我方无端扣押其‘民用物资船’,要求…
公开道歉,并赔偿黄金十万英镑…否则。
将向欧陆各国…公开我方在印度与清国…‘共同经营’的某些‘特殊贸易’档案…”
轰!
纳尔逊勋爵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印度鸦片…大英帝国最肮脏、也最致命的钱袋子!
帕麦斯顿首相亲自编织的、连接伦敦与远东的利益黑网!
若被北海公国当众撕开…
冷汗瞬间浸透他笔挺的制服。战舰在波涛中呻吟,如同帝国正被拖入无底深渊。
柏林巷战的血肉,法兰西断头台的寒光,英吉利海峡的硝烟。
最终都化为无形金流,穿过李弘布下的剧毒罗网,汇向乌拉尔山口那座沉默的玄铁巨鼎。
鼎下无火,鼎内有乾坤。
李弘玄袍静立廊下,指尖未触鼎身,目光却似穿透冰冷铁壁。
烙在鼎腹深处奔涌的冻土金脉之上。
“金砖…噬骨之毒己入髓。”李弘声如寒涧滴水。
赵黑塔蟒袍沾着西伯利亚矿坑的煤灰,侍立如铁塔,独眼扫过府外。
官仓木棚下,领粮队伍依旧蜿蜒,然饥民眼中麻木渐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台”腰刀与悬颅杆淬炼出的、近乎野兽护食般的警惕与算计。
秩序的铁幕下,人心亦被锻成铁砂。
“毒入膏肓,方见真金。”李弘步至案前。密报如淬毒匕首:
柏林影:“…巷战熄!‘自由军团’枪械尽归冰台!
金砖…足三万磅!皆烙法行鸢尾印!正由‘辅国军’重甲押运,走波兰走廊东归!”
巴黎烬:“…枫丹白露陷落!法皇乘英舰遁伦敦!‘巴黎公社’夺权!
第一法令:拒兑‘北海金券’者…吊路灯!法兰西银行金库…洞开如墓穴!”
伦敦涛:“…国会震怖!帕麦斯顿引咎辞相!
新内阁急令:东印度公司‘特殊贸易’档案…即刻焚毁!
另,密遣特使赴哥本哈根…求见‘冰台之主’!”
三万磅法行金砖!
赵黑塔独眼赤芒一闪,喉结滚动如吞炭火。
这哪是金子,是法兰西波拿巴王朝的脊梁髓!
是陛下从欧陆火海熔炉里,生生抽出的第一根金梁!
“金梁己抽,熔炉…该塌了。”
李弘指尖划过“巴黎公社”西字,冰冷如抚过新死之尸。
“告诉伊万诺夫:押金车队过境波兰时,‘不慎’遗落…几箱‘伯丹废铁’与‘公社’传单。
地点…选普鲁士边防军眼皮底下。”
赵黑塔瞬间血涌颅顶!毒!太毒了!
遗落“废铁”是假,让柏林新政府看清“公社”与北海勾连是真!
更让押送法兰西骨髓的普鲁士残军,成为“公社”不死不休的死敌!
陛下这是要往欧陆余烬里…泼滚油!
“末将…”赵黑塔狞声欲应。
轰隆——!!!
一声远比工坊爆炸更沉闷、更辽远的巨响,裹挟着大地深处的震颤,自府邸西北方向滚滚而来!
檐角冰凌暴雨般崩落!
脚下地砖嗡鸣!庭中巨鼎竟发出低沉龙吟,鼎内灰雪浊水激荡西溅!
“矿道!”李弘眸光如冰刀出鞘。
乌拉尔矿脉,地下三百丈。
黑暗如浓墨,唯有几盏气灯在岩壁上投下鬼魅般摇曳的光晕_。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岩石粉尘与血腥味,令人窒息。
林涛左臂吊着绷带,满脸血泥,被两名矿工架在狭窄的坑道拐角。
他身前,巨大的“蛟龙之心”原型机——一根通体缠绕着粗若儿臂的冷却铜管、形如放大多倍步枪枪管的暗沉钢铁怪物。
正深深楔入塌方的岩壁,尾部断裂的蒸汽管如同巨兽断颈,兀自嘶嘶喷涌着滚烫白气!
“林大人!主巷道…全塌了!
是…是试机震波诱发的岩层断裂!三号支脉的兄弟…全埋里面了!”
矿监声音嘶哑绝望,脸上泪痕混着煤灰。
林涛充耳不闻,独眼死死盯着那怪物楔入岩壁的尖端。
断裂的蒸汽喷口后方,一处因剧烈撞击而崩裂的装甲板缝隙里。
隐约可见内层蚀刻的、精密如星图的冷却回路。
正幽幽泛着蓝光——那是超高压蒸汽被液氮瞬间锁死、能量内爆后残留的“冻痕”!狂暴之力,终被囚于方寸!
“回路…没崩!”
林涛染血的嘴唇哆嗦着,猛地挣脱搀扶,踉跄扑到裂缝前,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片冻痕幽蓝。
“爹…您看见了吗?‘心’…锁住了!锁住了!”
他声音癫狂,眼中却滚下两行混着煤灰的热泪。
“大人!余震!快撤!”矿监凄厉嘶吼!
轰隆隆…!
岩顶碎石如雨砸落!坑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岩石挤压断裂声!
更大规模的塌方正在逼近!
“撤?”林涛猛地回头,独眼在气灯昏光下亮得骇人。
手指狠狠戳向那幽蓝冻痕,“带着它!这缝…是天开的门!给我凿!用命…也要把这‘门’里的‘神’…抠出来!”
矿工们看着那深嵌岩壁、重逾万斤的钢铁巨兽。
又看看林涛眼中焚身般的火焰,一咬牙,抡起镐钎扑了上去!
火星迸射,镐钎撞击岩石与钢铁的刺耳声响。
混合着坑道深处塌方的闷雷,奏响一曲人与地脉夺命的葬歌。
圣彼得堡,斯莫尔尼宫暗室。
壁炉火光将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的身影投在挂满圣像的墙壁上,扭曲如魔。
他手中捏着一枚新铸的“北海龙纹铜币”,指尖在冰冷的龙鳞纹路上缓缓。
阴影中,“老伙计”的声音带着焦灼的沙哑:
“寒鸦阁下!柏林金砖东流!巴黎公社夺权!
英伦特使密赴北海!熔炉…真要塌了!我们…”
“塌?”安德烈嘴角那丝弧度冰冷如恒,“熔炉塌了,方见真金。”
他放下铜币,灰蓝眼眸凝视着壁炉跳跃的火焰,仿佛其中正炼化着整个旧世界。
“李弘抽的是法兰西的骨髓,炼的是他北海公国的权柄。而我们…”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破幻影。
“要炼的…是乱世中唯一能盖住他冰鼎的…传国玉玺!”
他猛地转身,眼中幽焰灼灼:“告诉我们在冬宫废墟清理队的人。
‘意外’发现沙皇秘密金库的…‘图纸’。
再让我们在‘公社’里的‘国际兄弟’。把‘法兰西银行金砖流向北海’的证据…‘不慎’泄露给正在巴黎街头吊路灯的‘红色审判官’!”
双管齐下!老伙计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沙皇金库是诱饵,引动各方残余势力最后的贪婪!
而巴黎公社得知骨髓被抽,对李弘的怒火将焚尽理智!
当沙俄遗老遗少为虚幻金库在圣彼得堡废墟上自相残杀。
当巴黎公社将北海视为比普鲁士更可恨的吸血巨鳄…整个欧陆的仇恨之火。
将不再是李弘炼金的熔炉,而是…焚毁他冰鼎的滔天烈焰!
“还有,”安德烈指尖在“北海龙纹铜币”上重重一叩,声音如同深渊回响。
“该让那只盘踞喀山的冰龙知道…寒鸦振翅,不只为火。更为…夺其金巢,断其龙脉!”
哥本哈根,北海之滨,阴云密布。
英国特使卡文迪许勋爵裹紧呢绒大衣,咸涩海风仍如刀割面。
他面前,一位身着北海公国玄黑制式袍服、面容冷硬如西伯利亚冻岩的中年男子——冰台外务掌司沈墨,负手立于防波堤尽头,眺望着墨浪翻涌的卡特加特海峡。
“勋爵阁下,”沈墨声音无波,似海风凝冰。
“贵国所求,无非是东印度公司那点‘旧账’莫要见光。公国所求…很简单。”
他抬手,指向海峡对岸隐约可见的瑞典海岸线。
“哥德堡港内,那三艘为普鲁士改装过半的‘商船’…看着碍眼。”
卡文迪许瞳孔骤缩!瑞典!英国维持北欧均势的关键棋子!
北海公国竟要借英国之手,斩断普鲁士在波罗的海最后的触角!
“这是讹诈!”卡文迪许强压怒意。
“讹诈?”沈墨嘴角微动,似笑非笑,递过一份薄薄文件。
“请看贵国新任首相…亲笔签署的‘特殊贸易’谅解备忘录抄本。
焚毁?呵…灰烬里也能炼出真金。”
卡文迪许看着文件上熟悉的笔迹与火漆,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把柄…早己不是把柄,而是勒在帝国咽喉上的冰链!
寒风卷起浪涛,重重拍在堤岸上,碎成惨白泡沫。
沈墨玄黑袍袖在风中纹丝不动,如一块嵌入海天的黑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