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是在一次临时画展策划中寄来的。
没有寄信人,没有落款地址,只有简单几行字,
一笔一划都像用尽全力才写下:
> “你能不能画一个‘没有家’的人?
她不是被赶出去的,
她一出生,就没地方可以回去。”
> “她不是在路上,
她就是‘路’。”
林珂读完后,久久没有动笔。
她开始查阅“无户籍人口”的现实资料,
却发现这样一类女性——
在报告中永远“统计困难”,在政策中被一笔带过,
在生活中,却常以清洁工、洗碗工、街边缝纫女的身份隐形存在。
没有医保、没有社保、没有居住证,
甚至——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她”。
—
她联系了一位公益组织义工,对方给她介绍了一位匿名口述者。
那位女士三十五岁,叫“阿苑”。
她住在城市边缘的铁皮屋中,自称是“被父亲藏起来生下的”。
她没有上过户籍,也从未上过学。
十二岁时被送到一个熟人家“做事”,
后来一边打零工一边学认字。
她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
> “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
林珂约她见面时,阿苑迟疑很久。
她坐在远处咖啡馆角落,衣着干净,表情冷静。
她低声说:
> “你要画我?你怎么画?”
> “我不是有过家、失去它、然后学会独立的人。
我是……一首没有过‘属于’这回事。”
她顿了顿,轻轻笑了一下:
> “所以我才走得那么多。
每个地方都说‘不能久待’。
我就一首走。”
—
林珂问她:“你现在住哪?”
她答:“集装箱区,每次租一个月,怕他们查。”
林珂问:“你怕什么?”
阿苑低下头,手指抠着一次性纸杯:
> “我怕‘消失’。
有一天我死了,没人知道我来过。”
—
林珂回到工作室,开始画她的路。
她画:
一条无名的城市边道,
水泥斑驳,铁皮屋与低垂电线纵横交错。
画面最中央,有一个女人背着帆布袋,走在雨里,
她没穿雨衣,鞋底破开,
她没打伞,头发湿透,
但她抬头望前,像是在看一个没人替她命名过的远方。
林珂在画布背后写:
> “她没有归属,
她的归属是——她站过的地方、她走过的地面、她留下足迹的每寸尘土。”
—
画名是:
> 《她站立过的地方》
副题写道:
> “这个世界总要求‘你从哪里来’、‘你属于谁’、‘你户籍在哪’,
可她的存在,从来不是因为被登记,
是因为她真真切切地——活过、走过、痛过。”
—
展出第一天,有观众在留言本上写下:
> “我妈是非婚生的,我小时候跟着她改了三个姓。
她说,‘不重要,只要你能有个身份’。”
又有人留言:
> “我爷爷说我外婆年轻时‘哪儿也不属于’,
可他晚年一首念她——说她走过的路,是他见过最坚实的地。”
—
林珂最后一次重画阿苑,
她画的是:
夜幕城市边界,一辆公交停靠,
一个女人没有上车,
她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靠着背包,眼神望向夜空,
那光从路灯打到她鞋尖上,
像是给她画了一道归线。
林珂写下:
> “她没有谁在等她,
但她每天都在走路。
因为只要她走着,
她就还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