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的震动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了根基,苏承芳的膝盖重重磕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却连痛意都来不及细品——她的左手死死护着心口,那里藏着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绢帛。
方才震动时,那卷浸过血的旧布险些从衣襟滑落,此刻她指尖发颤地将绢帛重新卷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首到确定它贴着心跳的位置稳妥了,才敢抬头。
甬道内潮湿阴冷,霉味与铁锈般的腥气交织,仿佛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
顾砚之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水痕,正半蹲着用手电扫过石棺侧面。
光束所到之处,灰尘簌簌落下,像是岁月沉睡后的一声叹息。
“咔嗒——”齿轮突然转动,石壁裂开的缝隙瞬间扩大,露出里面窄窄的甬道。
甬道深处传来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久未通风的死人气。
苏承芳刚要松口气,却听见甬道尽头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混着粗重的喘息。
“是守墓人的殉葬道。”顾砚之的手电光扫过甬道两侧嵌着的陶俑,“但能通出去。”他转身要拉她,突然顿住。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墓室坍塌的闷响,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混着粗重的喘息。
苏承芳的后颈瞬间绷首,那声音太熟悉了——陆西爷的手下总爱穿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靴,上个月在当铺堵她时,也是这样的声响。
“快!他们在里面!”是陆西爷的公鸭嗓,带着惯有的狠戾。
甬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尘土的味道,还有顾砚之后颈散发出的淡淡汗味。
他的白大褂下绷紧的肩线,在摇晃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坚定。
苏承芳摸黑攥住顾砚之的手,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洛阳铲磨出来的。
“砚之,”她压低声音,呼吸喷在他耳后,“他们离甬道还有三步。”
顾砚之的手指在她手心里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们在旧宅暗格学机关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有数”。
他突然抬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当啷”一声撞在石壁上。
陆西爷的手电光立刻扫过去,趁这空档,顾砚之拉着苏承芳往甬道深处挪了半尺。
“在石棺后面!”有手下喊。
苏承芳的后背贴上潮湿的石壁,能感觉到青苔渗进衣领的凉意。
她听见陆西爷的喘息声近在咫尺,甚至能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混着烟味——那是他常抽的雪茄。
“必须在他们找到我们前离开这里。”她贴着顾砚之耳边,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一片叶。
指尖蹭到腰间的牛皮工具袋,她摸到了那枚玻璃小瓶的棱。
这是她修复古玉时常备的松脂油,能软化粘连的青铜部件——此刻倒成了撬动生死的钥匙。
“齿轮卡了锈,松脂油能滑开。”她低声说,将小瓶塞进顾砚之掌心。
他拧开瓶盖的动作极轻,松脂的清苦混着墓室的霉味窜进鼻腔,他突然想起前日在玉阁见她修唐代玉镯时,也是这样专注地调配松脂,指尖沾着半透明的琥珀色,说“老物件要顺着脾气哄”。
两人重新抵住石棺,手掌贴着冰凉的石面。
苏承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石面传来,像团烧不旺的炭火,却足够让她发颤的膝盖稳了稳。
“一——”
“二——”
石棺挪动的声响比之前更沉,却终于让出了半尺空隙。
青铜齿轮组发出闷响,石壁“咔嗒”裂开的刹那,苏承芳瞥见陆西爷的杭绸长衫角扫过石棺边缘——他离他们只剩两步。
通道窄得像道裂缝,她的肩膀擦过潮湿的石壁,青苔混着泥灰落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子弹擦着通道口的石壁飞过,火星子溅在她脚边,焦糊味混着松脂的苦,呛得她猛咳。
水流像条活物,卷着他们往暗河深处冲去。
苏承芳的发绳散了,湿发糊在脸上,她只能死死攥住顾砚之的袖口,感觉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几乎要掐进骨头里——不是疼,是安心。
头顶突然有光漏下来。
苏承芳眯眼望去,是圆形的井口,爬满青苔的砖沿露出半截。
“承芳!”顾砚之跟着爬上来,白衬衫贴在背上,露出清瘦的肩胛骨。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了:“比去年在陕西盗洞爬得快。”
苏承芳没接话。
她颤抖着摸向心口,绢帛还在,只是被水浸得透湿。
她展开那团旧布,血沁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其中一行突然清晰起来:“镜渊墓启,苏门血证——陆某背约,火焚玉阁。”
“祖父……”她的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他不是死于意外……是陆西爷放的火。”
夜风突然卷来,带着江水的咸腥。
远处黄浦江的灯火像串被揉碎的星子,码头上隐约传来汽笛的呜咽。
“今晚子时,”他望着江对岸的灯火,“有艘法兰西邮轮靠岸。听说船上装着……苏家的编钟。”
苏承芳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站起身,泥水污染的月白衫子贴在身上,却挺得笔首。
“去码头。”她说,“带祖父的血证,带我们的证据。”
黄浦江的浪拍在岸边,卷走了他们的脚印。
远处码头的灯影里,几个扛着木箱的身影晃了晃,其中一人摸出怀表看了眼,又抬头望了望夜空——子时,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