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生来坎坷。
黄小雅便是如此。
她十八岁的天空仿佛塌了半边。
父亲酒后失手打死了人,锒铛入狱;母亲积劳成疾,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弟弟刚上初中,学费单像催命符。
而家里的那几亩薄田,却连母亲的药钱都填不满。
她撕掉了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把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塞进一个褪色的帆布包,在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和弟弟懵懂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兰林市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的田野向后飞掠,模糊成一片淡淡的泪光。
城里的人和事,像浑浊的河流,将她冲刷得晕头转向。
她仅是高中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因此找不到稍微体面的工作,她只能反复辗转,打一些零工。
餐馆洗盘子,手泡得发白起皱;商场促销,嗓子喊得冒烟;ktv里当服务员,被客人骚扰…
微薄的工资,掰成两份,寄回家一份,剩下一份勉强糊口,逼仄的地下室床位,霉味混合着汗臭,是她唯一的落脚点。
偶然一次难得轮休,她去找同村一起出来的闺蜜小娟。
小娟租了个单间,虽小但干净,桌上还摆着一台亮闪闪的电脑和一个带补光灯的手机支架。
“小雅!快看这个!”小娟兴奋地拉着她,点开一个首播APP。
屏幕上妆容精致的女孩正笑着感谢粉丝刷的礼物,屏幕上飘过的虚拟跑车、游艇特效晃花了小雅的眼。
“看见没?唱唱歌、聊聊天,钱就来了!比咱们刷盘子强百倍!你也试试?”
“首播?”黄小雅喉咙发干,看着屏幕上那个女孩收到的礼物折算成的金额数字,心跳得厉害。
母亲下个月的药钱还没着落,弟弟学校又要交资料费了……
那晚,她躺在潮湿的地下室床铺上,听着隔壁的鼾声和老鼠窸窣的声音,盯着渗水发黄的天花板,做出了决定。
她辞掉了零工,用攒下的一点钱加上借小娟的,在城郊结合部租了个顶楼的单间。
房间很小,墙壁斑驳,但有个独立的小卫生间,这对她来说己是奢侈。
她用最便宜的粉底盖住疲惫的黑眼圈,在小娟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前,笨拙地开启了自己的首播。
屏幕里的她,笑容僵硬,歌声带着乡音,说话磕磕巴巴。
最初的几天,首播间里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看客飘过,她对着空气说话,对着黑屏唱歌,心一点点沉下去。
但生活没有给她退缩的余地。她咬牙坚持。
白天研究别人怎么首播,晚上就硬着头皮上,慢慢地,有了一两个常来的观众,偶尔会送点小礼物。
虽然杯水车薪,但那一丁点的进账,像黑暗里微弱的烛火,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把钱悉数寄回,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妈,我找到好工作了,轻松,钱还不少,你和弟弟别省着……”
这小小的房间,成了她生活的全部重心,也是她疲惫身躯唯一的庇护所。
一天深夜下播,浑身黏腻,她走进那个狭小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暂时冲走了白天的紧张和焦虑,她闭上眼,仰起头,感受水流过脸颊。
就在她抹开眼前的水珠,目光无意间扫过淋浴喷头对面那面贴着廉价瓷砖的墙壁时,动作僵住了。
靠近天花板的一个角落,一块瓷砖的边缘似乎……有点不对劲?那里有一小块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一点,像一块微小的污渍,又像……一个极其隐蔽的孔洞?
水汽弥漫中,那点异常被放大了,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驱散了热水的暖意。
她关掉水,顾不上擦干,赤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踮起脚尖,凑近了去看。
不是污渍。那是一个被精心伪装过的、只有小指甲盖西分之一大小的孔,边缘切割得异常规整,里面依稀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反光。
这是针孔摄像头!
黄小雅的心跳骤然一滞。
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谁?什么时候装的?她在这里生活、换衣服、洗澡……所有隐秘的角落,都被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窥视着?!
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
她胡乱套上衣服,头发还在滴水,带着一身未散的湿气和腾腾的怒火,像一阵风冲下了顶楼,重重地砸响了楼下房东的房门。
片刻后,门开了。
房东王德发,一个干瘦矮小、背有点佝偻的男人,穿着洗得发黄的睡衣和松松垮垮的大裤衩,站在门后。
他脸上常挂着的那种唯唯诺诺的、近乎讨好的笑容,在看到黄小雅惨白而愤怒的脸时,凝固了一瞬。
随即,那笑容变了味道,嘴角慢慢勾起,浑浊的小眼睛里,一丝混杂着得意、贪婪和猥琐的光亮了起来,毫不掩饰。
屋内散发出一阵阵石楠花的气味,未经人事的黄小雅只觉得非常难闻,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王德发!我卫生间墙上的洞是怎么回事?!”黄小雅强忍着这股难闻的气味,语气因愤怒和恐惧而尖锐颤抖,指着楼上。
王德发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慢悠悠地侧身让开一点,示意她进来,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小黄啊,进来说,进来说嘛,站在门口多不好看……”
黄小雅没有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堵在门口,死死盯着他。
王德发见她不动,也不强求,嘿嘿干笑了两声,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在她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扫过。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那个小洞啊?哎呀,不小心弄的,修修补补很正常嘛。不过呢……”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掏出他那部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一样的旧手机,手指在上面笨拙地划拉着。
“我这个人呢,手笨,有时候不小心啊,就拍到些东西……啧啧,小黄你身材是真不错,洗澡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角度……”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尽管黄小雅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动作本身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你……你无耻!下流!我要报警!”黄小雅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