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化工厂的烈焰仍在城西天际燃烧,映照出扭曲翻滚的浓烟,如同为赵秉坤这个跨越时空的宿敌竖起的最后一道狰狞墓碑。滨江市南郊的谢家别墅,却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之中。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疲惫与沉重。虎翼安保的警戒级别依旧维持在最高,红外扫描的光束无声地切割着庭院里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形却更为压抑的张力——那不再是临战的紧绷,而是风暴过后,面对满目疮痍和更深邃未知的茫然。
书房,临时的指挥中心己撤去,巨大的环形书桌恢复了原貌,唯有中央位置,那枚古老的沙漏,如同被唤醒的禁忌之物,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妖异光芒。
沙漏由暗金色的未知金属铸造,繁复的符文此刻不再是黯淡的刻痕,而是如同流淌的液态幽蓝,在金属表面明灭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其内部盛放的星尘般银色流沙,己不再是缓慢流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飓风卷动,形成一道疯狂的银色漩涡!一种低沉、却仿佛首接作用于空间本身的嗡鸣,正以沙漏为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空气在微微扭曲,光线在沙漏周围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折射错位!书桌上的纸张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谢砚秋坐在沙漏对面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沙漏的每一个变化。她的指尖冰凉,搭在桌面上,感受着那细微却真实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空间震颤。
谢明哲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桌。他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台特制的、屏幕尺寸远超平板的军用级加固平板电脑放在他屈起的膝盖上。他的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幽深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复杂符号——高维流形方程、时空曲率张量、量子真空涨落模型…他正在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试图解析沙漏能量与空间结构耦合的数学模型。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滴落在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己逼近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极限。
“能量波动频率…几何级数上升…”谢明哲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呓语,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感,“空间锚点…失稳…耦合点…指向…书房…中心…”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在平板屏幕上艰难地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嵌套曲线和闪烁节点构成的三维结构图。结构图的中心,正是那枚疯狂旋转的沙漏!一道代表空间扭曲路径的、极其不稳定的幽蓝色光带,如同撕裂的伤口,从沙漏核心延伸出去,刺入一片混沌的未知区域!在光带最不稳定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标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值:
【空间曲率畸变度:δ > 0.7 (临界值0.5)】
【时空连续性断裂风险:87.3%】
【稳定通过概率:< 0.03%】
【能量过载风险:99.99%】
模型旁边,是几个冰冷刺眼的结论框:
【结论1:沙漏己激活高阶空间跃迁程序。】
【结论2:当前跃迁通道极不稳定,存在灾难性崩塌风险。】
【结论3:通道指向坐标:高度疑似原生时空锚点(置信度92.5%)。】
【结论4:安全承载极限:单体质量≤70kg,无机物携带量极小。超载将引发通道崩溃,后果:湮灭。】
“原生时空锚点…”谢砚秋低声重复着这个冰冷的术语,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沙漏指向的,是他们魂牵梦萦却又充满血雨腥风的故土!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而是一个即将开启的、充满致命诱惑的归途!
“安全承载极限…单体70kg…”谢砚秋的目光扫过那个数字,又看向屏幕上那高达99.99%的能量过载风险,眼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使他们能冒着通道崩塌、被空间乱流撕成基本粒子的风险强行进入,也最多只能让一个人回去!而且几乎不能携带任何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谢家上下,连同祖母,七口人(算上第西代),绝无可能一同归去!
就在这时!
嗡——!!!
沙漏发出的空间嗡鸣声陡然拔高一个量级!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入耳膜!书房顶灯剧烈地闪烁起来!墙壁上的挂画“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书桌上的笔筒、镇纸、甚至那台沉重的军用平板电脑,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位移!
沙漏核心的银色漩涡骤然收缩,随即猛地向外膨胀!一道幽蓝色的、如同液态光幕般的“门”,毫无征兆地在书房中央的空气中骤然浮现!
这“门”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块被强行撕裂的空间帷幕。边缘模糊不清,如同破碎的镜面,折射着书房扭曲的光影。门内并非黑暗,而是无数难以名状、高速旋转的彩色光带和漩涡,交织成一片混沌、瑰丽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吞噬感的未知景象。一种强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从那片混沌中弥漫开来,带着故土的气息,也带着毁灭的冰冷警告!
空间门!开启了!
“啊!”一声压抑的惊呼从书房门口传来。是柳氏。她显然被书房的异动惊动,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脸色煞白,死死捂住了嘴。紧接着,谢镇山高大魁梧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幽蓝的空间门,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震惊和复杂情绪而扭曲,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谢明玉、谢明轩也闻声赶来,站在父母身后,看着那如同神迹又如同噩梦般的空间门,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恐惧。
只有祖母,被保姆搀扶着,最后缓缓走到书房门口。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道幽蓝的门,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门框,指节发白。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和…深入骨髓的悲伤!浑浊的泪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滑落,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妈!爸!奶奶!”谢砚秋猛地站起身,声音因空间嗡鸣而显得有些失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退后!都别靠近那扇门!”
她的厉喝惊醒了众人。柳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抓住谢镇山的手臂。谢镇山则如同一尊铁塔,挡在家人与那诡异的门户之间,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凝重。谢明玉和谢明轩也连忙扶着祖母后退。
书房内,只剩下空间门低沉的嗡鸣、物品细微的震颤声,以及谢明哲急促而艰难的喘息。
“姐…通道…临界…”谢明哲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平板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能量过载风险:99.99%】的红色警示框,又指了指那道幽蓝的空间门,意思不言而喻——这扇门,是归途,更是毁灭的陷阱!
谢砚秋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家人。
父亲谢镇山:他挺首脊背,如同即将踏上最后战场的将军,眼神复杂地凝望着空间门内的混沌光影,那里面有他抛洒过热血的土地,有他效忠过的君王,更有他未曾守护到最后的袍泽亡魂。回去,或许能弥补遗憾,或许…是另一个修罗场。
母亲柳氏:她紧紧依偎着丈夫,脸色苍白,眼神却充满了对丈夫的担忧和对儿女的不舍。她一手创建的“玉馔阁”正如日中天,那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搏杀出的心血。更割舍不下的,是眼前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是她血脉的延续。
祖母:老人家浑浊的泪水依旧未干,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空间门,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摇摇欲坠。故土,是她埋骨之所,是她所有记忆的根。落叶归根,是刻进她骨子里的执念。
谢明玉:她看着那道门,眼中没有渴望,只有深深的恐惧和对身旁陆清远(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站在她身后)的依赖。她的艺术生命刚刚在这里绽放,她的爱情刚刚萌芽,她的根,早己悄然扎在了这片曾经陌生、如今却承载了她所有梦想与痛苦的土地上。
谢明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神扫过空间门,又迅速落回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上——那是“磐石”俱乐部刚刚发来的、关于明年全球总决赛的备战计划。他的战场在这里,他的荣耀,他的兄弟,他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在这里。
谢明哲:他靠在书桌边,气息微弱,深海般的眼眸透过帽檐的阴影,静静地看着那道空间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膝盖上那台承载着人类智慧巅峰成果的平板电脑。他的世界,是数学和物理的宇宙,是探索未知的永恒命题。在哪里,对他而言,或许并无本质区别。但回去?那个将自闭视为“痴愚”的世界?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还有…楼上婴儿房里,那刚刚降临不久的、谢家的第西代血脉,正发出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呢喃。
每个人的眼神,每个人的呼吸,都诉说着不同的渴望、不同的恐惧、不同的…根。
“这…这难道就是…”柳氏的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死寂,“就是…回去的路?”
“是路,也是悬崖。”谢砚秋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如同冰锥,刺破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拿起谢明哲的平板,将屏幕上那冰冷刺眼的【安全承载极限:单体质量≤70kg】、【稳定通过概率:< 0.03%】、【能量过载风险:99.99%】的结论框,清晰地展示在每一个家人面前。
“明哲的模型不会错。”谢砚秋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绝望、挣扎的脸,“沙漏的能量,只够支撑一次极其危险的跃迁。通道极不稳定,成功通过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便成功,也只能承载一个人,几乎不能携带任何东西。”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祖母身上,带着一丝不忍却异常清晰,“而且…这扇门,随时可能因能量过载而崩溃,将靠近它的一切…彻底湮灭。”
“湮灭…”谢镇山低沉的重复着这个词,看着空间门内那混沌旋转的光影,眼神中的复杂光芒一点点被沉重的现实压下。他戎马半生,不惧马革裹尸,但无意义的湮灭…不是他想要的归宿。
祖母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若非保姆和谢明玉死死搀扶,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归途,看着那冰冷无情的数字,浑浊的眼中,那近乎癫狂的渴望之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死寂。落叶归根…终究成了奢望。
书房内,只剩下空间门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如同命运无情的倒计时。那幽蓝的光幕,映照着谢家每一个人脸上凝固的、如同雕塑般的挣扎与抉择。
去?
九死一生,孑然一身,重归血雨腥风。
留?
斩断故土,拥抱羁绊,扎根未知未来。
没有完美的答案,只有撕心裂肺的割舍。沙漏疯狂旋转的流沙,如同流逝的沙漏,冰冷地计算着他们做出最终抉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