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上流光

第2章 暗室星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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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杼上流光
作者:
王言甫
本章字数:
3762
更新时间:
2025-06-21

梳棉机重新运转的轰鸣声在车间炸开时,沈知夏正用冻僵的手指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机油混着铁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与窗外呼啸的北风形成诡异的交响。

围在机器旁的工人们先是屏息凝神,首到皮带开始匀速转动,棉絮如流云般顺滑通过滚筒,爆发出的惊叹声几乎掀翻屋顶。

"这不可能!"车间主任李国强挤开人群,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机台上,震得零件叮当作响,"沈知夏,你一个右派崽子,凭什么突然会修进口机器?是不是偷藏了资本主义的技术资料?"

沈知夏后背瞬间绷紧,藏在棉裤夹层里的《天工开物》硌得她生疼。林砚舟不知何时挤到她身侧,工装袖口蹭过她的手背,低声道:"别怕。"

他转向李国强时,声音洪亮而镇定:"李主任,小沈是照着《机械革新手册》琢磨的,那本书还是您上个月在学习会上推荐的。"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附和声。李国强的脸涨成猪肝色,目光扫过林砚舟裤袋里露出一角的粉笔头——那是昨晚画图纸时用剩的。沈知夏突然指着机器齿轮接口:"您看这里,我是用杠杆原理把咬合角度从30度改成45度,这样既省了钢料,又能提高效率。"她的声音带着现代实验室训练出的严谨,"如果不信,我可以写份报告。"

李国强的喉结滚动两下,最终甩下一句"别以为投机取巧就能蒙混过关",带着人悻悻离开。围观工人渐渐散去,林砚舟这才发现沈知夏指尖渗出的血珠。"伤着了?"他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让沈知夏心跳漏了一拍。

"没事,划了道口子。"沈知夏想抽回手,却被林砚舟攥得更紧。他从工具箱翻出半卷绷带,动作笨拙地要给她包扎,结果越缠越乱。沈知夏被他皱着眉头的模样逗笑,索性扯下衬衫下摆:"我自己来。"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空气突然变得灼热。林砚舟的手背突然撞上机台边缘的钢条,暗红色的血痕立刻渗了出来。"你......"沈知夏话没说完,林砚舟己经抓起她撕下的布条按在伤口上,咧嘴笑道:"礼尚往来。"

暮色降临时,车间顶灯在雪夜中晕开昏黄的光晕。沈知夏和林砚舟蹲在一台报废的纺织机前,用螺丝刀撬开底座夹层。《天工开物》的书页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林砚舟突然指着"乃服"卷里的提花机图示:"你看这个结构,和我们厂里那台德国进口机好像......"

"没错!"沈知夏的眼睛亮起来,"等形势好些,我们可以改良提花工艺。"她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砚舟眼疾手快地合上夹层,将螺丝刀塞回沈知夏手中:"就说在修传送带。"

来人是三班倒的老周,拎着搪瓷缸子来接热水。他瞥了眼两人紧张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李国强下午去保卫科了,你们当心点。"说罢往西周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食堂今天剩的窝窝头。"

沈知夏正要推辞,林砚舟己经接过来塞给她:"拿着,你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东西。"他转向老周:"多谢周叔,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老周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车间尽头。

深夜的车间只剩几盏应急灯亮着。沈知夏和林砚舟蹲在更衣室后的角落里啃窝头,就着冰冷的白开水。林砚舟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红糖:"我娘腌咸菜剩下的,你尝尝。"

沈知夏咬下一小口,甜味混着麦麸的粗糙在舌尖散开。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精致的点心,却觉得此刻的滋味更加珍贵。"林砚舟,你为什么......"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冒险帮一个右派子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值得。"林砚舟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我爹被批斗那年,有个老技术员偷偷教我修机器。他说技术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他转头看向沈知夏,眼睛在暗处闪着光,"你眼里有和他一样的火。"

突然,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两人猛地站起来,林砚舟迅速将红糖塞进沈知夏口袋:"是巡逻队,从后窗走!"沈知夏还没反应过来,己经被他拽着往车间后墙跑。

后窗的木栓因年久失修有些卡顿,林砚舟用力一掰,木屑飞溅到他脸上。他先将沈知夏托举出去,自己正要翻窗时,巡逻队的手电筒光束扫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扯下墙上的标语糊在窗口,纵身跃出。

落地时,沈知夏差点摔倒,被林砚舟一把揽住腰。两人贴得极近,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这边。"林砚舟牵着她的手,在堆满棉包的巷道里穿梭,雪地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首到躲进废弃的锅炉房,两人才松了口气。林砚舟掏出火柴点燃墙角的碎木,火苗窜起的瞬间,沈知夏看见他手背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别动。"她从口袋里摸出白天没用完的布条,借着跳跃的火光为他包扎,"下次别这么拼命。"

林砚舟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白天指尖相触的温度。炉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仿佛一幅会动的画。外面的风雪依旧肆虐,但在这小小的暗室里,一簇星火正在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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