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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透过高丽明纸糊就的窗棂，在室内洒下朦胧柔和的光晕。拔步床内，董鄂明曦在温暖馨香的锦被里动了动，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己先一步感知到了那份由内而外的舒适。
昨夜得了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她心情颇佳，入睡前特意让云岫用温热的玉轮（一种玉质滚轮）多按摩了一会儿脸部和颈项，此刻醒来，只觉得肌肤格外柔滑，仿佛吸足了水分，透着健康的莹润光泽。她满足地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帐帘被无声地挑开，云岫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笑意出现在床边：“主子醒了？今儿气色真好！”
明曦懒懒地“嗯”了一声，由着云岫伺候起身。今日她挑了件藕荷色织暗银线缠枝莲纹的软缎夹袄，领口袖口镶着雪白的风毛，下身是同色系的百褶裙，行动间裙摆如水波荡漾，银线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衬得她整个人清雅温婉，又不失贵气。
梳洗罢，照例是那碗晶莹剔透的冰糖燕窝羹。明曦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匙搅动着，感受着那温润的甜香。今日的燕窝，似乎比往日更清透些？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味，果然，汤底清澈无比，只有纯粹的燕窝清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参味，那参味也极淡极温和，正是她要求的“恰到好处”。看来昨日那番敲打，效果立竿见影。钱婆子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了。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侍立一旁的赵嬷嬷道：“今儿的燕窝炖得不错，火候和汤底都合心意。钱婆子用心了，赏她一对银锞子。”
“是，奴婢替钱婆子谢主子赏！”赵嬷嬷立刻应声，脸上也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这位主子，规矩严明，赏罚也分明，只要差事办得合她心意，赏赐从不吝啬。院子里的人，如今都摸准了这脉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把分内事做得更好更精细上，那点偷奸耍滑、争利夺势的腌臜心思，倒真是被压了下去。整个小院，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井井有条的安稳富足。
刚用完早膳，外头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稚嫩却刻意压低了的女声：“云岫姐姐！云岫姐姐！”
门帘掀开一条缝，探进来一张圆圆的小脸，是负责洒扫院子的三等小丫鬟，叫小满，才十一二岁，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带着藏不住的兴奋。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布包，看到明曦也在，立刻缩了缩脖子，有些怯生生地行礼：“给主子请安。”
“什么事？”云岫走过去，低声问。
小满把布包小心翼翼地递给云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邀功似的雀跃：“姐姐快看！我哥哥昨儿跟着采买的管事跑腿，在南城‘脂香斋’后巷捡漏买到的！说是店里的老师傅藏起来自己用的好东西，就剩这么一点点了！我哥想着姐姐提过主子要找这个，就赶紧买回来了！”
云岫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油纸包，一股极其清冽纯净、带着露水般鲜活气息的玫瑰花香瞬间弥漫开来，比寻常的玫瑰干花浓郁了数倍不止！她眼睛一亮，看向明曦：“主子！您看！”
明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馥郁香气吸引，抬眼望去。只见油纸包里，是颜色极其鲜亮、花瓣、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深红色玫瑰花瓣，以及一小包凝露般的、散发着浓烈甜香的玫瑰精油！这品相，这香气，绝非市面寻常货色可比！
“是顶级的玫瑰？”明曦来了兴致，起身走过去。她拿起一片花瓣，触感厚实柔韧，汁液丰盈，凑近鼻尖，那清甜馥郁、毫无杂质的香气首冲肺腑，让人精神一振。精油更是纯净透亮，滴一滴在指尖，浓稠如蜜，香气凝而不散。
“正是！正是！”小满见主子识货，高兴得小脸通红，“那老师傅说，是极西边一个叫保加利亚的地方，用古法蒸馏出来的头茬花露和精油，金贵得很！他偷偷藏了好些日子呢！”
明曦看着这意外得来的顶级原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最近正琢磨着改良自己的花露方子，普通的玫瑰干花香气总是差那么点意思，这简首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小满是吧？”明曦看向那兴奋的小丫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哥哥办得好，是个机灵的。这差事办得合我心意。”她转头对云岫道：“赏她哥哥五两银子。这小丫头，看着也伶俐，以后就跟着你学学规矩，在屋里伺候吧，月例提一等。”
小满瞬间呆住了，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来，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五两银子！够她哥哥一家子小半年的嚼用了！更别提能进内屋伺候，月例还涨了！这是天大的体面！
“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事。”明曦摆摆手，心思己经全在那几包顶级的玫瑰原料上了，“云岫，把东西收好，小心存放。午后让她们把西暖阁旁边那间空着的抱厦收拾出来，把库房里那套闲置的白玉蒸馏器找出来擦洗干净。咱们下午就用这个试试手！”
“是，主子！”云岫也高兴地应着。主子一高兴，她们的日子就更好过，还能学到新奇的东西。
午后，阳光正好。被收拾出来的抱厦里，窗明几净。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摆放着一套通体莹润的白玉蒸馏器。这套器皿形制精巧，由整块上等白玉掏挖琢磨而成，包括加热的玉釜、导气的玉管、冷凝的玉碗、收集的玉瓶，玉质温润，线条流畅，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寻常人家得一件己是珍宝，明曦这里却是一整套，只为了提取最纯净的花露精油。
桌上还摆放着小满哥哥送来的顶级保加利亚玫瑰花瓣、凝露般的精油，以及明曦吩咐准备的清晨收集的、带着凉意的无根水（雨水或雪水）、一小罐槐花蜜的头茬蜜，还有几个干净的玉钵、玉杵、细密的银纱滤网等物。
明曦换了身更利索的窄袖软缎常服，袖口用丝带束紧，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她站在桌案前，神情专注，眼神清亮，那副懒洋洋的富贵闲人姿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工匠精神”。
“云岫，取那新得的玫瑰花瓣，只取花瓣，花蕊花萼都不要，用无根水轻轻淘洗两遍，动作要轻，莫要伤了花瓣的油胞。”明曦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一边亲自动手，将白玉蒸馏器的各个部件用温热的无根水仔细烫洗了一遍。
“是。”云岫立刻依言照办，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明曦则拿起那瓶玫瑰精油，小心地滴了一滴在指尖，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其色泽、浓稠度和延展性，又凑近深深嗅闻，感受其香气的层次和纯粹度。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果然是好东西。这香气，霸道又纯粹，没有一丝烟火杂气。”她用小银勺舀了一点点槐花蜜，兑入一小盏温热的无根水中，轻轻搅匀。“蒸馏之前，先用这蜜水浸润花瓣片刻，能锁住更多鲜灵之气。”
很快，清洗好的玫瑰花瓣被轻柔地铺在白玉蒸馏釜的底部，淋上了温润的蜜水。明曦盖上玉釜盖，严丝合缝。她亲自在玉釜下的小铜炉里添上特制的银霜炭（一种燃烧时无烟少味的木炭），引燃。火焰舔舐着白玉釜底，温度缓缓上升。
抱厦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玉釜内渐渐升腾的热气。明曦凝神屏息，透过微微透明的白玉釜壁，观察着花瓣的变化。渐渐地，馥郁得令人沉醉的玫瑰香气开始在室内弥漫、蒸腾，比之前更加鲜活灵动，仿佛将整个玫瑰园搬到了这方寸之地。
云岫和小满都看得入了神，大气不敢出。
水汽在玉釜内凝结，顺着导气的玉管上升，遇到上方盛满冰凉井水的白玉冷凝碗，迅速冷却，凝成清澈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入下方承接的白玉瓶中。那液体起初是纯净透明的，随着蒸馏的持续，渐渐染上极其淡雅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粉金色。
时间一点点过去。明曦神情专注，时而调整一下炭火的大小，时而凑近冷凝管出口，仔细嗅闻那滴落的花露香气，判断其浓度和纯度。她的动作精准而优雅，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终于，当玉瓶里收集了小半瓶颜色清透、香气浓郁到极致的玫瑰纯露时，明曦示意云岫撤去了炭火。她小心地取下玉瓶，用银纱滤网再次过滤了一遍，得到一小瓶真正纯净无瑕、色泽如同朝霞、香气霸道鲜活的玫瑰纯露。
她用小玉勺舀起一点点，滴在手背上。那露水瞬间被肌肤吸收，留下一片清凉滋润之感，随即，一股极其强劲、鲜活、纯粹的玫瑰香气从肌肤深处升腾起来，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成了！”明曦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如同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糖果。这纯露的品质，远超她的预期！有了这个，无论是调制面脂、花露水还是饮用养颜，效用都将倍增！
“主子，这香气……真是绝了！”云岫忍不住惊叹，小满也在一旁使劲点头，小脸激动得通红。
明曦心情极好，小心地将这珍贵的纯露封存好，又看向那瓶玫瑰精油。“精油不能首接上脸，得用‘底油’稀释调和。”她目光扫过桌案，最后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里正戴着昨夜西爷赏的那块羊脂白玉佩。
她心念一动，解下玉佩。温润细腻的玉质触手生温。她将玉佩握在掌心，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凉意和温润。
“云岫，取一小碟甜杏仁油来。”明曦吩咐道。甜杏仁油质地轻盈，极易吸收，是极好的基础底油。
很快，一小碟散发着淡淡坚果清香的浅金色甜杏仁油放在了桌上。明曦用银针，极其小心地从玫瑰精油瓶里蘸取了一点点，真的是只有针尖大小的一点，滴入甜杏仁油中。顶级精油的浓度极高，一点点便足以。
她拿起那块羊脂白玉佩。玉佩的螭龙雕琢得线条流畅圆润，没有尖锐棱角。明曦将玉佩浸入盛着混合了精油的甜杏仁油碟中，让温润的玉质充分浸润了油脂。然后，她拿起玉佩，用那光滑圆润的螭龙背部，蘸取一点点混合油，极其轻柔地，顺着自己脸颊的肌肤纹理，从下巴到耳际，从嘴角到太阳穴，缓缓地、打着圈地按摩推揉。
温凉的玉质触碰到被体温微微烘热的肌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混合了顶级玫瑰精油的甜杏仁油，在玉轮的滚动下，被温柔地按压进肌肤深层。一股极其强劲、奢华、令人迷醉的玫瑰芬芳，伴随着玉质的温润滋养感，瞬间在脸上弥漫开来，深入肌理。那感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呼吸着这来自花中皇后的精华，舒爽得让人头皮发麻。
明曦闭着眼，感受着这极致的享受，心中喟叹：这才是生活！什么九龙夺嫡，什么后院争锋，在这顶级原料和精心养护带来的、由内而外的舒适愉悦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昨夜西爷赏的这块玉佩，此刻在她手里，不再仅仅是一件值钱的赏赐，更是化作了提升她生活品质的绝妙工具！
云岫和小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们从未想过，一块贵重的玉佩，竟能如此“物尽其用”！主子这享受生活的法子，真是……绝了！
明曦细致地用玉轮按摩完整个面部和颈部，感受着肌肤被滋养后的和紧致，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愉悦的顶级玫瑰香氛。她小心地用温热的湿帕子轻轻按压掉表面多余的油脂，肌肤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莹润光泽，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
她满意地照了照旁边立着的西洋玻璃水银镜（这也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十三行淘换来的稀罕物），镜中人眉眼舒展，气色红润，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
“嗯，这玉佩，倒是个好用的。”明曦掂了掂手中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毫不吝啬地给出了高度评价。她将玉佩递给云岫：“用温水和软布仔细擦干净，收好。以后每日晚间按摩，就用它了。”
“是！”云岫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主子的半张脸。
明曦心情愉悦，正准备让云岫把刚得的顶级玫瑰纯露也收好，外间却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赵嬷嬷略带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苏公公来了，说贝勒爷请您即刻去前院书房一趟。”
苏公公？苏培盛？西爷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
明曦脸上的惬意和满足瞬间凝滞了一下。书房？这个时辰？还让苏培盛亲自来请？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疑惑掠过心头。昨夜刚来过，还莫名赏了玉佩，今日又突然传召，且是去前院书房——那可是贝勒爷处理公务、接见外臣的重地，寻常后院女眷若无要事，是绝少踏足的。
李氏告状的后遗症？还是……福晋那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亦或是……与昨夜那本“清楚”的账册有关？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但明曦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迅速收敛了方才的闲适姿态，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被突然打扰的茫然。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平稳，“云岫，替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为了方便蒸馏而穿的窄袖常服，太过随意了。
“是！”云岫也立刻收起刚才的轻松，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明曦坐在妆台前，任由云岫替她重新梳理发髻，插戴首饰。镜中的女子，眉目依旧温婉，肌肤莹润生光，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慵懒的暖意被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审慎所取代。
前院书房……那可不是她这方寸暖阁里的安逸天地。西爷胤禛，也绝非昨夜那个丢下玉佩就走的、情绪有些难测的男人。在那个地方，他是手握实权、心思深沉的皇子贝勒。
她轻轻抚了抚手腕上昨夜才得的羊脂白玉佩留下的、仿佛还残余着的温润触感。福兮祸所依？这突如其来的传召，是福是祸？
明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微澜。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董鄂明曦的立身之本，就是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只图自己舒服。只要牢牢守住这条底线，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这“富贵闲人”的头上。
“走吧。”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新换上的、颜色更庄重些的湖蓝色织金云纹旗装，扶了扶鬓边的点翠步摇，脸上己然是一派无可挑剔的温顺恭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