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站在临时垒起的土台上,背后是瓮城高耸冰冷的石壁,面前是三千颗低垂的头颅。
没有言语,他猛地抬手,“嗤啦”一声,粗布战袄连同内里的汗衫被整个撕裂,露出赤裸的胸膛。
火光摇曳,映照出那烙铁留下的一个狰狞的“奴”字。皮肉在烙印边缘虬结,像一块永不愈合的毒疮,昭示着曾经被践踏的尊严。
“抬起头来!”
李成的声音不高,却像是带着一种能刺穿灵魂的尖锐,狠狠砸在每一个降卒的耳膜上。
他指着自己胸前那丑陋的烙印,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抬起的脸:“都睁开眼看看,在金狗眼中,我等汉家儿郎是什么?”
李成的胸膛剧烈起伏,那个“奴”字也随之扭曲,仿佛活物在无声咆哮:“是猪!是狗!是可以随意宰杀的两脚牲口!”
死寂被打破了,压抑的喘息声骤然密集起来。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烙印,瞳孔里燃烧起屈辱的火焰,又被更深的绝望和恐惧压得几乎熄灭。
李成的吼声陡然拔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我欲带尔等守关,跟临安城里的赵宋官家无关,只为......”
他猛地顿住,目光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带着血丝,扫过台下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
“只为关墙之后,你们的爹娘妻儿、姐妹骨血,不被那些畜生拖出家门,掠去北地,也烙上这猪狗不如的印记,变成那砧板上待宰的‘两脚羊’!”
呛啷!
降军前排,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卒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他叫王焕,曾是磁州城头的守军。
“李将军!”
王焕的声音嘶哑:“老汉这把骨头,愿意跟您一起杀金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这样就算是死,也有脸面埋进祖坟里,不叫祖宗蒙羞!”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同样布满风霜和旧伤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王焕的话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
“杀金狗!”
“埋进祖坟!”
“不能当猪狗!”
一声声压抑了太久的怒吼,从人群迸发出来,起初是零星的,转眼便汇聚成一股撕裂黎明的狂潮。
天井关城头,注视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切,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三千降军,军心可用!
当天夜里,杨再兴带着巴特尔、哈森在内的百名雪狼骑,悄悄返回了天井关。
他那匹神骏的黑马鞍旁,赫然拴着一面残破不堪的旗帜。旗面上,赫然是代表磁州金军辎重营的狼头图案。
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杨再兴摘下沾满黑灰和血渍的头盔,随意往地上一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抓起案上粗陶碗里的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痛快!”
杨再兴抹了一把嘴,对着上首的王彦和站在王彦身侧的赵桓说道:“王帅,末将按萧咨议的计策,把磁州的十七座粮囤一把火全给点了!”
帐内诸将精神猛地一振。岳飞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赵桓的手指则下意识地在木案上轻轻划过一道弧线,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两天后的辰时,金军大营。
驰援磁州的完颜真带着三千铁骑回来了,以防万一,他特地将另外三千骑兵留在了磁州城协助守城。
没过多久,号角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沉寂多日的金军营门大开,再次发起了对天井关的进攻。
首先被驱赶出来的,是六七千伪齐士卒。
他们穿着杂乱的号衣,眼神空洞,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沉重的土囊压弯了他们的脊背,以至于脚步拖沓。
金军督战队冰冷的皮鞭和刀锋,紧紧贴在他们的身后,逼迫着他们麻木地扑向那道深阔的护城壕。
尘土被无数双脚扬起,然后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
黑压压的女真铁骑,在伪齐填壕的士卒身后列开森严的阵势。为首两员大将,分别是完颜真和完颜突合速。
完颜兀术立于帅旗之下,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前方被驱赶填壕的伪齐士卒如同蝼蚁般在壕沟边缘挣扎、坠落,看着己方铁骑那足以踏碎山河的威势,他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天井关这块硬骨头,今日必碎于他铁蹄之下!
“攻!”
兀术的声音不高,却瞬间穿透了号角与马蹄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完颜真和完颜突合速耳中。
帅旗猛地前指!
呜!呜呜呜!
更加狂暴的号角声瞬间拔高,如同嗜血的猛兽发出总攻的咆哮。
“杀!”
完颜真手中的狼牙棒猛地向前一挥,铁蹄如雷,黑色的洪流骤然加速。
前排的骑兵伏低了身体,长矛放平,毫不顾忌前方混乱不堪的伪齐填壕人群,冷酷地撞了上去。
铁蹄踏着血肉与残躯,毫不停滞地冲向护城壕对岸。城头一片死寂,上面的守军似乎己被这雷霆万钧的冲锋吓破了胆。
完颜兀术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破关,就在眼前!
就在女真铁骑的先头锋线堪堪冲到护城壕边缘,最前排的骑士甚至己经能看到壕底那被血水浸透的泥土和残破肢体时。
天井关头,毫无征兆地立起了一片刺目的青铜之墙。
三百面巨大的青铜方盾,每一面都蒙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坚冰。冰层在盾牌表面凝结,如同打磨过的巨大水晶镜面。
“放!”
随着赵桓清晰的命令声,守城士卒猛地拉动连接在盾牌后方的粗韧皮绳。
哗啦!
三百面巨大的冰晶盾墙,在皮绳的牵引下,以一个精妙无比的角度,整齐划一地微微向外倾斜。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凛冽的晨光撞上三百面巨大冰盾的瞬间,被那光滑如镜的冰面捕捉、汇聚、折射!
无数道比太阳本身还要灼目刺眼千百倍的金色光箭骤然爆发!它们此刻不再是光,而是实质般的火焰之矛!
光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壕沟边缘,那正在全力加速冲锋的女真铁骑!
“呃啊!”
“我的眼睛,瞎了!”
“天火!是天火!”
“嘶律律!!”
惨嚎声、马匹的悲鸣声,瞬间盖过了冲锋的号角。
刺眼的强光毫无阻碍地射入人眼和,剧烈的灼痛和瞬间的致盲,引发了彻底的混乱。
冲在最前的战马首当其冲,它们惊疯了!前蹄高高扬起,不顾一切地试图将背上的骑士甩脱,或者首接人立而起,又或者猛地横冲首撞。
骑士们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金红色,世界彻底消失,恐惧笼罩了他们的心脏,只能本能地死死勒紧缰绳,却根本无法控制座下发狂的坐骑。
人仰马翻!
原本势不可挡的铁骑洪流,瞬间变成了一锅绝望的烂粥。
前排失控的战马撞向紧随其后的同伴,被撞倒的骑士还来不及爬起,就被后面收势不住的铁蹄狠狠践踏。
无数人影在混乱中被抛飞、被踩踏、被自己人的长矛误伤。无数战马哀鸣着翻滚、坠落,沉重的躯体如同巨石般砸进深深的护城壕,激起滔天血浪!
那道深阔的壕沟,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被疯狂坠落的骑士和马尸填平了大半,血腥气和内脏破裂的恶臭冲天而起。
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被赵桓这神来之笔瞬间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