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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蜂巢公寓锈蚀的金属外墙，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滴答声。那声音仿佛首接敲在埃瑞克的神经上，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蝰蛇”终端上那串冰冷数字的回响，还有那朵虚幻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灵愈花”微光。他靠在冰冷的、渗着水汽的墙壁上，莉亚微弱的呼吸声从里间传来，被维生设备规律的低鸣所覆盖，像一根细得随时会崩断的丝线。
门外传来三声短促、一声悠长的敲击，像某种暗号。埃瑞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是扳手。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门。扳手站在门外狭窄的过道里，雨水顺着他那件油污斑驳的旧雨披帽檐滴落，在他脚下积起一小滩水渍。昏黄的廊灯映着他那张同样写满疲惫的脸，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种与这绝望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亢奋的光芒。
“埃瑞克，”扳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目光快速扫过埃瑞克身后昏暗的室内，在莉亚床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同情、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能进去说吗？有……东西给你看。”
埃瑞克侧身让开。扳手挤了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和淡淡的机油味。他脱下滴水的雨披，随手挂在门后一个生锈的钩子上，动作间，埃瑞克瞥见他工装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新鲜的、还带着药膏痕迹的灼伤疤痕。
“莉亚她……”扳手走到莉亚床边，看着沉睡的少女，声音低沉下去。
“老样子。”埃瑞克的声音干涩。他走到床边，拿起那瓶刚从蝰蛇那里换来的“宁神-V”，在扳手眼前晃了晃，玻璃瓶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指尖。“就快买不起了。”他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碎石。
扳手看着那个小瓶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工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数据板。他快速地在上面操作了几下，一个全息投影瞬间在昏暗的房间里展开，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投影呈现出复杂的星图和航线图，其中一条曲折的虚线格外刺眼，连接着两个标识点：一端是霓虹城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废弃货运码头，标注着“渡鸦号（停泊）”；另一端则深入一片被标记为“高辐射/未知能量干扰”的混乱星域深处，最终指向一个被红色圆圈标注的坐标点——绿野地边缘的“腐叶沼泽（接应点）”。在航线图下方，滚动着一行行加密的数据流和物品清单摘要。
“看看这个。”扳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激动，指着那条危险的虚线。“一条……特殊的运输线。货主出手非常非常阔绰，预付金就够莉亚用一年的‘宁神-V’，事成之后……”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埃瑞克，“尾款够你带莉亚去上城区最好的神经修复中心，躺上三个月！”
埃瑞克的呼吸猛地一窒。上城区神经修复中心！那是一个下环区居民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莉亚……苏醒的希望？这个念头像一道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被绝望冻僵的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他死死盯着那个“腐叶沼泽”的坐标点，仿佛要把它烧穿。
“运什么？”埃瑞克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巨大的诱惑背后，必然是致命的陷阱。这是他活在下环区学到的第一课。
扳手的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调出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物品清单。投影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被多重能量场包裹的圆柱形容器轮廓，旁边标注着极其简略的信息：
`【货物代号】：夜莺
【类别】：高活性生物样本（来源：绿野地深层生态圈）
【状态】：深度低温休眠（运输要求：-190℃恒温，绝对隔绝强能量冲击）
【风险等级】：4级（高度不稳定/未知生态污染风险）
【价值评估】：无法估量（买方需求极度迫切）`
“生物样本？绿野地深层？”埃瑞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绿野地，那个传说中遍布原始丛林、诡异能量场和未知危险的星球？深层生态圈的东西？这听起来比走私军火或者源晶还要危险百倍！“‘渡鸦号’？那条快散架的破船？”他想起码头区那艘锈迹斑斑、引擎声像垂死老人咳嗽的小型走私船。用它穿越充满能量乱流的“镜渊”，还要进入绿野地那种鬼地方？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船我检查过了，骨架还行，引擎和护盾我亲自改装过，能顶住镜渊的常规乱流！”扳手语速加快，眼神里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自信光芒。“‘夜莺’的恒温维生舱我也调试好了，用的是淘来的军用级货，绝对密封！航线上最大的风险是镜渊深处可能出现的能量风暴和绿野地外围的蚀潮活动区（SDS），但只要避开几个己知的高发点，按这条秘密航线走，成功率有七成！”他用力比了个手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说服埃瑞克。“而且，‘渡鸦号’的注册信息是干净的，用的是‘灰鼠’提供的伪装识别码，过境扫描问题不大！”
七成？埃瑞克看着扳手眼中跳动的光芒，那光芒下掩盖不住的是同样沉重的焦虑。他注意到扳手说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按着肋下的位置，那里似乎也有伤。他想起了扳手病重的母亲，还有回收站里那些永远还不清的“技术借贷”。
“为什么是我？”埃瑞克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火的钢铁。“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或者找‘灰鼠’他们那些专业的亡命徒？”
扳手脸上的亢奋瞬间凝固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埃瑞克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靴尖。房间里只剩下莉亚维生设备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单调的雨声。
“我……”扳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我走不开。老娘的病……离不开人。而且‘灰鼠’那帮人……”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埃瑞克，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和……恳求。“他们只认钱，不认货。‘夜莺’太特殊了，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埃瑞克，我知道这要求……操蛋！但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东西拼命！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活着的理由！”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沉睡的莉亚，意思不言而喻。
“而且……”扳手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沉重，“这条线……背后水很深。货主身份是加密的，但预付金能砸开‘灰鼠’的嘴，还能搞到军用级维生舱……不是普通人。我怀疑……”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跟议会那边某些大人物有关，或者……更糟。找外人，我怕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至少我知道你会回来。”他最后一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雨声敲打着窗户，像无数根冰冷的手指在弹奏绝望的序曲。维生设备上那点微弱的绿光，在昏暗中是如此刺眼。埃瑞克的目光在扳手焦虑而信任的脸上，在莉亚苍白沉睡的面容上，在数据板上那条通往未知地狱的航线和那个代表天文数字报酬的标记之间，疯狂地来回撕扯。
去，可能是死路一条。葬身镜渊的能量风暴，被绿野地的怪物撕碎，或者卷入某个大人物的阴谋被灭口。甚至可能连累莉亚。
不去，莉亚的生命就在这瓶越来越昂贵的“宁神-V”中缓慢下沉，最终被无底的债务彻底吞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微弱的蓝光彻底熄灭。
一边是看得见的深渊，一边是摸不着的、可能更深的悬崖。
扳手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埃瑞克。他看到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跳动。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翻腾的、如同风暴之海的挣扎、恐惧、绝望……以及在那一切最深处，被莉亚的存在死死锚定的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下去，只剩下埃瑞克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撞击声。
终于，埃瑞克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被绝望和决心反复锻打、淬炼过的冰冷岩石。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穿透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死死地钉在数据板那个“腐叶沼泽”的坐标点上。
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航线图，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