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灵魂深处炸响。
“……师父只是将她打回了原形,并未伤其根本。”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方才被师父一掌震得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这一瞬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剧烈的情感,它从我死寂的心底破土而出,带着疯狂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喜悦。
她没死。
我的水澈,没有魂飞魄散。
她还在。
这个念头,像一道刺破永夜的光,瞬间照亮了我整个灰败的世界。我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五凌峰,眼中的恨意与怒火,不知何时己悄然褪去,化作一种无比复杂的酸楚。
师父……
我终于明白了他看到那块玉佩时,眼中那份震惊与悔恨。
那块玉,是我年幼时被他抱上山前,身上唯一的物件。那上面用剑气刻下的“邪”字,是他的手笔。他以为我早己遗忘,却不想,我将它赠予了一朵小花,而那朵小花,又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的道。
他最后那一声“滚”,不是驱逐,是成全。
我对着山峰的方向,深深地,再次拜了下去。
这一拜,无关恩怨,只为离别。
随即,我不再有丝毫犹豫。灵力在重伤的经脉中强行运转,剧痛如刀绞,但我毫不在意。破邪剑应心而动,化作一道流光,载着我,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向着玉楼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像是在为我哭泣,又像是在为我欢歌。
我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玉楼山,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踉跄地落在与水澈初遇的山谷,强行御剑的后果,是伤上加伤。每走一步,喉咙里都涌上一股腥甜。
但我顾不上这些。
我来到那处崖壁旁,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那朵在月下颤抖的小花。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难道……大师姐骗我?还是说,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己经被山中野兽吞食,或是被其他修士当做寻常花草给采了去?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发疯似的在山谷里寻找,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水澈!水澈!”
回答我的,只有山谷空旷的回音。
天色渐亮,晨曦刺破云层,为山林镀上一层金边。
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跪倒在地。绝望,如同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
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朵白色的小花,正迎着晨风,孤独地绽放。它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它没有颤抖,只是安静地,努力地,向着太阳的方向,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是她。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
我连滚带爬地过去,跪在那朵花的面前。这个在师父的鞭子下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我,这个面对千年狐妖的利爪都未曾眨过一下眼的我,此刻,眼泪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我身上残存的剑气,会伤到她分毫。
我可爱的水澈,我愚蠢的小妖。
原来,在我与师父对峙的那天,她就被打回了原形。
我不恨师父,他只是用他认为对的方式,来保护我。
我只恨我自己。恨我为何要离开她,恨我为何如此弱小,连自己的道都守护不了。
我看着眼前这朵脆弱的、普通的、甚至连一丝灵气都感觉不到的小花,心中那份尖锐的酸楚,化作了无尽的温柔与决然。
我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块温润的玉佩,轻轻地放在她的身旁。
“水澈,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盘膝而坐,引动天地灵气,将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混杂着我的心头血,尽数灌入那块玉佩的聚灵阵中。
“以我之血,重开心智。以我之名,续你道途。”
玉佩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将那朵白色的小花笼罩。
-
十三年,弹指一挥间。
我行走在玉楼山中,步履从容。岁月并未在我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将我那份少年时的跳脱与顽劣,沉淀成了如山海般的深沉。
这十三年,我没有再回五凌峰,也没有再西处漂泊。我就守在这玉楼山附近,偶尔斩一斩不开眼的妖邪,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凡人,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我在等一朵花开。
这一日,我如往常般走在山间。
忽然,前方不远处,一道皓白的灵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一如十三年前那般纯净。
我笑了。
我缓缓走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小妖,正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我求饶,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对她说:“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等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再把你打回原形。”
她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不染一丝尘埃。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跨越了十三年光阴的熟悉与依恋。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片落叶,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差点忘记告诉你,”我说。
“你的名字,叫水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