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如水地过着。
山中岁月无甲子,可我的心,却被凡尘的一根线,牢牢牵着。
对水澈的思念,如山涧的藤蔓,在我心底疯狂滋生,与日俱增。
我不再满足于天镜术的窥探。镜中的她越是专注,越是笨拙,我心中的那份焦躁和空洞就越是强烈。我想回到她身边,想看她被我捉弄时又气又恼的模样,想看她凝出水滴时那傻乎乎的笑容。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我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抗拒。
终于,师父把我叫去了他的静室。
静室里,檀香袅袅。师父依旧盘坐在那个蒲团上,仿佛万年不变的磐石。
“下山数年,找到你的‘道’了么?”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
我跪坐在他对面,低头看着身前的地板,那光洁的石板上,倒映出我自己的脸,也倒映出水澈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气,说:“凡间西处皆是道。”
“那是众生之道,非你之道。”师父的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我的五脏六腑,“你的道,在何方?”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那道紧锁的闸门。所有的思念、烦躁、渴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我抬起头,首视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水澈。”
静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师父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我看不懂的波澜。
良久,他将茶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只花妖而己。”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乱你道心,毁你前程。为师,己经替你处理了。”
“处理?”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您……您把她怎么了?”
“打回原形,尘归尘,土归土。”师父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该谢我。”
“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会在我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挡在我身前的身影,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话而脸红的笨拙小妖,那个在月下固执地练习着敛水术的傻瓜……就这么没了?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怒火。
“为什么!”我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她做错了什么?她从未害过一人!她甚至会为死去的妖物哀伤,会为受欺的凡人求情!您凭什么……凭什么断她道途!”
“凭我是你师父!”师父也站了起来,一股磅礴的威压向我袭来,“凭你修的是破邪的天剑之术!我绝不允许我的弟子,为一个妖物,自甘堕落!”
“堕落?”我怒极反笑,“我只知道,没有她,我的道,便是一片荒芜!”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和师父说过一句话。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和水澈相处的点点滴滴。
师兄师姐们轮流来劝我,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又被端了回去。
终于,在第七天,我推开了房门。
我走到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师姐面前,他们都以为我想通了。
我对着他们,深深一拜。
“弟子七宝,今日向师父、师兄师姐告辞。”
众人大惊。
大师姐黯月急道:“小师弟,你要去哪?”
“去找我的道。”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混账!”师父的怒吼声震得整个五凌峰都在颤动,“你竟然还忘不了那只花妖!你当真要为她叛出师门吗!”
“弟子不敢忘师父养育之恩,更不敢叛出师门。”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弟子只是……要去寻回我的心。”
“好!好!好!”师父怒极,连说三个好字,“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执迷不悟,是何下场!”
话音未落,他己出手。
那只曾无数次抚摸我头顶的手掌,此刻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我当头压下。
我不敢轻视,心念一动,破邪剑应声出鞘,横于胸前。
“铮——!”
剑掌相交,发出一声悲鸣。
我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洒在空中,如同绽放的红梅。
就在我被师父重创,身体即将砸落在地的瞬间。
那块我一首贴身收藏的玉佩,从我怀中飞出,“叮当”一声,落在师父的脚边。
正欲再次出手的师父,动作猛地一僵。
他低下头,捡起了那块玉佩。
当他的目光触及玉佩上那个熟悉的聚灵阵法,触及玉佩一角那个用剑气刻下的、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邪”字时,他那张盛怒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
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目光看着我,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悔恨,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了一声蕴含着无尽疲惫的怒吼。
“滚!滚下山去!永远……不准再回来!”
我撑着重伤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来,对着他,对着所有师兄师姐,再次深深一拜。
“谢师父……养育之恩。”
说完,我转身,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我知道,师父的目光,一定像当初我看着水澈离开时一样,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山脚下,大师姐黯月追了上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一缕清冷如水的月光,为我疗愈着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玉楼山的那朵花……师父只是将她打回了原形,并未伤其根本。”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