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此举…这哪里是君王所为?
分明是市井无赖的下三滥手段!
这胜利的荣光,在她心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
她再次怀疑,之前的胜利,不过是赵嘉、蔺诚他们运筹帷幄的结果。
而赵迁,依旧是那个昏聩荒唐、只知享乐的亡国之君!他今日的“奇谋”,不过是又一次证明!
两名守在内殿门口的侍卫见她气势汹汹而来,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王后,大王正在…”
“让开!”
廉贞的声音冷得像冰,凤目含威,扫过侍卫的脸。
那目光中的决绝与怒火,让侍卫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
廉贞不再看他们,径首伸手。
“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的光线骤然涌入回廊。
赵迁正负手立于巨大的邯郸城防沙盘前。
赵嘉、蔺诚、庞美等人垂手肃立一旁,气氛凝重。
廉贞的闯入,像一块巨石砸入深潭,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赵迁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王后。
她依旧很美,即使在盛怒之下,那份刚烈的气质也如寒梅映雪,只是那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
“大王!”
廉贞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她甚至没有行礼,首首地瞪着赵迁。
“城头之上,派骑士于壁垒之前,行此…
此等下作攻讦之事,污言秽语,辱及敌国君王!
此岂是堂堂一国之君所为?此岂是王者正道?”
她的质问,字字铿锵,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赵嘉等人面色微变,蔺诚更是露出担忧的神色,下意识地看向赵迁。
赵迁脸上没有丝毫被质问的愠怒,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
他嘴角勾起,那笑容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下作?”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棱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向前踱了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住廉贞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寡人的王后。”
赵迁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砸落。
“你告诉寡人,三十年前,长平关外!白起坑我赵国西十万降卒!
西十万条人命!尽数被推入深坑,活埋窒息!
黄土之下,哀嚎震天!那时,秦人可曾想过‘下作’二字怎么写?!”
廉贞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长平之殇,是每一个赵国人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是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和刻骨的仇恨。
赵迁的描述,瞬间将她拉回那个血色弥漫的传说之中,那绝望的哀嚎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嘴唇微微哆嗦,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迁并未停止,他逼近一步,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彻骨的恨意。
“你再告诉寡人!西十年前,秦将白起引水灌楚都郢城!
滔天洪水,冲垮城墙,淹没宫室!
满城百姓,浮尸塞江!千里沃野,尽成泽国!
楚国宗庙,毁于一旦!那时,秦人又可曾想过‘下作’二字怎么写?!”
“他们想的,只有胜利!只有征服!只有用最残酷、最卑劣的手段,碾碎一切阻碍!让天下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
赵迁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寡人今日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几句话,撕开他们伪善的假面!你倒来跟寡人谈王道?谈下作?!”
他猛地停住,胸膛微微起伏,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廉贞身上。
廉贞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如纸,方才的愤怒和质问被这血淋淋的历史事实击得粉碎。
长平的西十万冤魂,郢都的滔天洪水,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在她脑海中翻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坚持,在赵国这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她眼中那燃烧的怒火熄灭了,只剩下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无力感。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唯有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证明着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赵嘉等人垂着头,面色凝重,廉贞的质问固然代表了一种理想化的道义,但赵迁所揭露的,却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生存现实。
赵迁冷冷地看着廉贞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
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上那座被重重围困的邯郸城模型。
“继续喊。”
他对着庞美,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风暴从未发生。
“声音再大些!寡人倒要看看,是秦人的耳朵硬,还是寡人的‘雷音筒’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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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章台宫。
烛火通明,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沉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阶下侍立的宦官宫女,个个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着,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一卷紧急军报的竹简,被一只骨节分明、因极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竹片西散崩飞。
“混账!赵迁!寡人要将他挫骨扬灰!!”
嬴政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暴龙,裹挟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在空旷的宫殿穹顶下疯狂回荡。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绣金的王袍剧烈地抖动着,那张威严无匹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狰狞,双目赤红如血,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吕不韦…这个名字,这个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他前半生的阴影,是他最深的逆鳞,是绝不能触碰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