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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过七侠镇的青瓦，暖烘烘地晒进太玄医馆后院。李太玄没骨头似的瘫在藤椅里，一条腿挂在扶手上晃荡，手里攥着那个磨得发亮的黄皮酒葫芦。葫芦空了，他晃了晃，听着里面空荡荡的轻响，咂咂嘴，有点嫌弃。
怜星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粗陶药碾子。她正碾着一种叫“寒水石”的矿石，石轮滚过，发出均匀的咯吱声。靛蓝粗布衣裙的袖口挽起，露出小半截光洁的手臂，动作熟稔。冰魄般的眸子低垂，专注地看着碾槽里的粉末，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冰疙瘩，”李太玄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昨儿那坛‘闷倒驴’，劲儿是不是太冲了点？王大娘今早送鸡过来，说隔着两条街都闻着酒香，她家芦花公鸡打鸣都带颤音了。”
怜星眼皮都没抬，手腕稳稳地推动石轮：“是你贪杯。半坛子下肚，抱着后院那咸菜缸说了半宿胡话。”她声音清冷，指尖捻起一点碾好的石粉，凑到鼻端嗅了嗅，又放回去继续碾。
李太玄嘿嘿一笑，也不反驳，目光扫过院角那个糊着厚厚朱砂泥巴的咸菜缸。缸身那道歪歪扭扭的裂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这破缸，”他晃着空葫芦，“跟了我好些年头了，腌咸菜没腌出几坛好的，倒是挺能装‘故事’。”他意有所指，缸底下埋着的东西，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怜星碾药的手微微一顿，冰魄般的眸子终于抬起，扫了他一眼：“故事装多了，小心缸裂了，故事跑出来咬人。”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醒。缸底那东西虽然沉寂，但每次靠近，总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咬人？”李太玄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轻响，“它敢露头，我就敢把它剁碎了拌药渣。”他语气随意，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锐利。太玄经内力在体内无声流转，驱散了那点因缸而起的阴冷感。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妇人带着哭腔的呼喊：“李神医！李神医救命啊！”
李太玄和怜星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前堂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色蜡黄的农妇抱着个五六岁的男童。男童双目紧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妇人一见李太玄，噗通就跪下了：“李神医，求您救救我家狗娃！昨儿还好好的，夜里突然高烧不退，浑身滚烫，灌了姜汤也不顶用，今早…今早就叫不醒了！”
李太玄几步上前，三指搭上男童腕脉。指尖内力微吐，瞬间探入。他眉头微蹙：“不是风寒，是热毒内陷，伤了心脉。”他转头对怜星道：“冰疙瘩，取‘清心莲蕊散’三钱，用井水化开，快！”
怜星动作极快，转身拉开药柜抽屉，精准地取出一个小瓷瓶。她拔掉塞子，倒出些淡绿色的粉末在粗瓷碗里，又从旁边水缸舀了半碗清凉的井水，指尖内力微吐，碗中水汽氤氲，粉末瞬间化开，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
李太玄接过碗，一手扶起男童的头，一手捏开他的嘴，将药汁缓缓灌入。药汁入喉，男童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紧皱的眉头似乎松了些许。李太玄又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点在男童心口膻中穴和背后灵台穴上，输入一股精纯温和的太玄内力，护住他脆弱的心脉。
“抱到后院阴凉处，用湿布巾敷额头降温。”李太玄吩咐妇人，“这药半个时辰喂一次，傍晚前烧应该能退。诊金……”他看了眼妇人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裳，“算了，去后院帮王婶劈点柴火抵药钱吧。”
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去了后院。
午后的医馆短暂地恢复了宁静。李太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怜星则坐在一旁，用一把小银刀仔细地削着一截杉木。木头在她手中渐渐成型，变成一副小巧的夹板模样。
“给那孩子做的？”李太玄眯着眼问。他指的是农妇抱来的那个高烧昏迷的男童。
“嗯。”怜星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热毒虽退，但伤了筋骨，得固定几天。”她指尖拂过夹板边缘，将其打磨得光滑圆润，避免硌伤孩子细嫩的皮肤。
李太玄看着她专注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冰魄般的眸子低垂着，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专注的柔和。他心中微动，刚想说点什么——
“李神医！怜星姑娘！”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焦急从门口传来。
是同福客栈的郭芙蓉。她跑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拎着个食盒。“不好了！白展堂…白展堂他…”
李太玄睁开眼：“慢点说，那小子又怎么了？偷东西让人逮着了？”
“不是！”郭芙蓉喘匀了气，脸上带着后怕，“他…他刚才在后院练轻功，想偷佟掌柜藏在房梁上的私房钱，结果脚下一滑，从房顶上摔下来了！胳膊…胳膊好像摔断了！”
李太玄和怜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人呢？”李太玄站起身。
“在…在客栈躺着呢，疼得龇牙咧嘴的！”郭芙蓉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这是佟掌柜让送来的酱牛肉和烧饼，说是…说是诊金…”
李太玄摇摇头，拎起药箱：“走吧，去看看那只‘飞天耗子’。”
怜星放下手中做好的夹板，也跟了上去。三人快步走向同福客栈。
客栈后院，白展堂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唤。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肿得老高，脸色煞白。
李太玄上前检查了一下：“脱臼加骨裂。忍着点。”他话音未落，双手己快如闪电地抓住白展堂的手臂，一拉一送！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响伴随着白展堂杀猪般的惨叫！
“好了，骨头接回去了。”李太玄拍拍手，对疼得满头大汗的白展堂道，“骨裂的地方，用夹板固定一个月，别乱动。”他示意怜星。
怜星走上前，拿出那副刚做好的杉木夹板，动作麻利地给白展堂固定好手臂。她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白展堂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乱动。
“谢谢…谢谢怜星姑娘…”白展堂看着怜星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颜，疼都忘了，脸有点红。
怜星没理他，固定好夹板，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处。药膏一沾皮肤，白展堂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大半，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药膏早晚各涂一次。”怜星交代完，便退到一旁。
李太玄看着白展堂那副样子，没好气地道：“诊金十两银子，外加同福客栈一个月的免费酱牛肉。”
白展堂苦着脸：“李哥…李神医…能不能便宜点？我这胳膊断了，跑堂的活儿都干不了，工钱…”
“没钱？”李太玄挑眉，“那就拿你那套‘葵花点穴手’的秘籍来抵。”
白展堂瞬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不行！那是我吃饭的家伙！”
“那就老实付钱。”李太玄懒得跟他废话，拎起药箱，“记得按时涂药，别碰水。再敢上房揭瓦，下次摔断的就不止胳膊了。”
回到医馆，己是日头偏西。郭芙蓉送来的酱牛肉和烧饼还摆在桌上。李太玄打开食盒，香气扑鼻。
“啧，佟湘玉这回倒是大方。”他撕了块牛肉塞进嘴里，又拿起一个烧饼咬了一口，含糊道，“冰疙瘩，来点？”
怜星没动桌上的吃食，而是走到后院，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清凉的井水。她舀了一瓢，递给李太玄：“油腻。”
李太玄接过水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清凉的井水冲淡了嘴里的油腻。“还是你懂我。”他抹了把嘴，看着怜星在暮色中清冷的侧影，心头微动。
他走到墙角那个咸菜缸旁，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着缸身上那道糊着厚厚朱砂泥巴的裂缝。缸身冰凉，带着一股地底深处的阴气。怀里的《海渊图》轴心似乎感应到什么，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巨兽的脉搏。
“这缸…”李太玄低声自语，“快装不下‘故事’了。”
怜星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湿布。“脏。”她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也落在那道裂缝上，“裂痕又大了些。”
李太玄接过湿布，却没擦缸，而是擦了擦手。“是啊。”他站起身，望向西方天际最后一抹残红，“该找个时候，把‘故事’彻底清干净了。”
他晃了晃依旧空着的酒葫芦，对怜星咧嘴一笑：“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酒装满。冰疙瘩，晚上想喝什么？竹叶青还是女儿红？”
怜星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灶房。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灶上温着当归鸡汤。”
李太玄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空葫芦，无声地笑了笑。缸底的秘密，昆仑山的凶险，似乎都被这暮色中飘来的鸡汤香气冲淡了些许。他拎起葫芦，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医馆里，药香混合着食物的暖香，渐渐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