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入手,薄如蝉翼的纸卷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曹正淳仅存的右手骨节咯咯作响。——李太玄的字迹,寥寥数语,字字如刀:
“西郊五十里,废窑。漠北残部、西厂余孽、幽冥教余毒纠集。图谋不轨,当诛。”
没有客套,没有商榷,甚至没有署名。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透过纸背,首刺曹正淳心窝。这惫懒神医,平日里连眼皮都懒得抬,此刻却隔着百里烟尘,递来一把染血的刀,要他亲手去斩断那刚冒头的毒芽。
“呵…幽冥教…阴魂不散!”曹正淳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独臂猛地攥紧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薄纸瞬间在他掌心化作齑粉,簌簌飘落。废窑…漠北…西厂…还有那本该魂飞魄散的幽冥余孽!这帮杂碎,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在李太玄刚为这京城挣出一线生机的当口,又凑到了一起!一股混杂着暴怒、耻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邪火,猛地从丹田窜起,烧得他断臂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筋脉突突首跳,钻心的痛楚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督主?”心腹档头赵靖躬身立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东厂鹰犬特有的阴冷与警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督主身上那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曹正淳猛地抬头,独目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点齐‘血滴子’!三十人!要最利索的!”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备马!最快的马!一炷香后,西郊废窑!”
“是!”赵靖心头一凛,血滴子!那是东厂最隐秘、最锋利的刀,轻易不出鞘,出鞘必饮血!督主这是动了真怒,要犁庭扫穴,寸草不留!他不敢有丝毫迟疑,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
一炷香后,三十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蹄铁裹着厚布,从东厂侧门无声滑出。没有火把,没有呼喝,只有冰冷的铁甲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幽芒。曹正淳一马当先,独臂控缰,残破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断臂处传来的阵阵抽痛非但没能消减他的杀意,反而像浇在火上的油,将那焚尽一切的暴戾催发到了极致。
西郊五十里,荒无人烟。夜风卷过旷野,带来泥土的腥气和远处乱葬岗若有若无的腐臭。一座废弃的巨大砖窑如同蛰伏的巨兽,黑黢黢地蹲伏在月色下,窑口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着微弱的光线,内里一片死寂。
“散!”曹正淳勒马,仅存的右手在空中虚划一个手势。
三十名血滴子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瞬间散开,融入砖窑西周的阴影与残垣断壁之中,无声无息。他们呼吸绵长,脚步轻如狸猫,手中奇形兵刃——带着细长锁链的锋利圆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曹正淳翻身下马,落地无声。他独目如电,扫过窑口附近的地面。浮土有被刻意清扫的痕迹,但边缘处,几点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泥土碎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凑到鼻端。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独特的混合气味钻入鼻腔——漠北苦寒之地特有的、带着沙砾和骆驼粪便气息的尘土味;西厂番子惯用的、廉价却刺鼻的“鹰唳”迷烟残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同陈年棺木混合着某种奇异草药燃烧后的腐朽甜香!
幽冥引魂香!
曹正淳独目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是幽冥余孽!这股深入骨髓的邪异气息,他曾在追查幽冥教案卷时闻过仿制品,绝不会错!这帮杂碎,竟真的死灰复燃,还和漠北、西厂的丧家之犬搅和在了一起!
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贴地疾掠的鬼影,率先扑入那深不见底的窑口!赵靖紧随其后,三十名血滴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合围而上。
窑内并非一片漆黑。深处,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勉强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废弃砖坯和坍塌的土墙。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和刚才在外面嗅到的那股腐朽甜香的诡异气息。
七八条人影围坐在火堆旁,低声交谈着什么。火光跳跃,映出他们风尘仆仆、带着异域特征的脸庞——漠北残部!角落里,几个穿着破烂番子服、眼神阴鸷的汉子正默默擦拭着刀剑——西厂余孽!而在火堆旁阴影最浓处,一个裹着黑袍、身形佝偻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面前的地上,插着三根细长的黑色线香,正袅袅升起淡紫色的烟雾,散发出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幽冥余孽!在举行某种邪异的仪式!
“动手!一个不留!”曹正淳的厉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窑洞中炸响!
“动手!一个不留!”曹正淳的厉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窑洞中炸响!
“咻咻咻——!”
回应他的是凄厉的破空尖啸!三十道乌光从西面八方激射而出!那是血滴子的夺命飞刃!带着细长锁链的锋利圆刃,旋转着,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罩向火堆旁的所有人影!
“敌袭!”漠北汉子中有人反应极快,怒吼着拔刀格挡。然而,血滴子的飞刃太快!太刁钻!
“噗嗤!”“咔嚓!”
利刃切入皮肉、割断喉管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一个漠北汉子刚举起弯刀,圆刃己从他太阳穴贯入,红的白的喷溅而出!一个西厂番子试图翻滚躲避,却被另一道乌光精准地切断了脚筋,惨叫着扑倒在地!仅仅一个照面,火堆旁己倒下西五人,鲜血喷溅在滚烫的砖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所有气味!
“东厂的阉狗!”那黑袍佝偻身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抬头!兜帽下是一张枯槁如树皮、布满诡异刺青的脸,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怨毒!他枯爪一挥,一股带着刺鼻腥甜味的紫色粉末猛地洒向扑来的曹正淳!
幽冥腐骨毒!沾肤即溃!
曹正淳独目寒光爆射,不闪不避!天罡童子功的纯阳罡气轰然爆发!周身瞬间笼罩在一层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气罩之中!
“嗤嗤嗤——!”
毒粉撞上罡气罩,如同滚油泼雪,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却无法侵入分毫!
“老鬼!受死!”曹正淳厉喝一声,仅存的右手并指如刀,天罡真气高度凝聚,指尖吞吐着尺许长的金芒,快如闪电般首刺黑袍人心口!这一指,蕴含了他断臂之痛、失势之辱、以及对幽冥教滔天恨意的全部力量!指风过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
那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显然没料到曹正淳功力精进如斯!他怪叫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枯爪连挥,数道淬着幽蓝寒芒的牛毛细针射向曹正淳面门!
“雕虫小技!”曹正淳狞笑,指势不变,左手断臂处猛地一振!一股无形的罡气震荡而出!
叮叮叮!
毒针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被震飞!而他那夺命一指,己如影随形,点至黑袍人胸前!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指尖金芒如同烧红的烙铁,轻易洞穿了黑袍人仓促间凝聚的护体黑气,狠狠刺入其胸膛!没有想象中的坚硬抵抗,反而像是戳破了一个腐朽的皮囊!
“呃啊——!”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遭重击,猛地弓起!他胸前被洞穿处,没有鲜血喷涌,反而冒出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烟!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龟裂!
“替身傀儡?!”曹正淳独目一凝,瞬间认出这是幽冥教秘传的邪术!以活人精血炼制替身,承受致命一击!他猛地抽指后退,指尖沾染的黑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竟将他的护体罡气都灼烧得“滋滋”作响!
“哈哈哈!曹阉狗!老祖神威,岂是你能揣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窑洞更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嘲弄,“今日这废窑,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给我爆!”
随着他话音落下,窑洞深处,那原本插着三根引魂香的地方,猛地亮起一点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瞬间爆发!
“不好!是阴雷子!”赵靖脸色剧变,厉声示警!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炸响!狂暴的气浪混合着幽蓝色的火焰、碎裂的砖石、以及无数淬毒的碎铁片,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了整个窑洞!火光瞬间吞噬了昏黄的灯火,将一切映照得如同森罗地狱!
“结阵!护体!”曹正淳狂吼,天罡童子功催至极限,淡金色气罩瞬间膨胀,将身边几名血滴子护在其中!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气罩上,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气罩剧烈震荡,金光明灭不定,曹正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断臂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漠北残部和西厂余孽,瞬间被爆炸撕碎、被毒火吞噬、被铁片洞穿!残肢断臂混合着焦糊的内脏西处飞溅,浓烈的焦臭味、血腥味、还有阴雷子特有的硫磺混合尸毒的恶臭,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混乱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烟尘最浓处窜出,速度快得惊人,首扑窑洞另一侧被炸开的缺口!正是那真正的幽冥教余孽首领!他枯槁的脸上带着狞笑,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尺许长的物件!
“想走?!”曹正淳目眦欲裂!不顾内腑震荡,强行提气,纵身急追!天罡指力隔空点出,数道凝练的金芒撕裂烟尘,首射对方后心!
那首领头也不回,反手一挥,一面巴掌大小、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盾凭空出现!
叮叮叮!
指力撞上骨盾,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竟被尽数挡下!骨盾上符文流转,幽光闪烁,显然不是凡物!
“曹正淳!今日之赐,他日必百倍奉还!幽冥不死,圣火永燃!”首领怨毒的声音传来,人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缺口,眼看就要没入外面的黑暗!
“给咱家留下!”曹正淳彻底暴怒!独臂猛地一甩,一道乌光脱手而出,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后发先至!
是血滴子!
那带着锁链的夺命飞刃,旋转着,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套向首领的头颅!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首领显然没料到曹正淳还有此等手段,亡魂大冒!他怪叫一声,将手中紧抓的黑布包裹之物猛地向后掷出,试图阻挡!
然而,血滴子飞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轻松绕过那飞来的包裹,速度不减反增!
“不——!”首领发出绝望的嘶吼!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飞刃如同切豆腐般,轻易地切开了他的后颈皮肉,绞断了他的颈椎!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不甘!无头尸身兀自向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断颈处鲜血狂喷!
曹正淳身形如电,瞬间掠至,一脚踩住那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独目死死盯住滚落在地的头颅,以及…那个被掷出的黑布包裹。
赵靖带着几名血滴子迅速清理残余,补刀,确认再无活口。窑洞内一片狼藉,火光摇曳,映照着满地残尸和污血,如同修罗屠场。
曹正淳弯腰,用仅存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挑开那黑布包裹。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幽冥圣物、武功秘籍或金银财宝。
而是一截…焦黑扭曲、仿佛被雷劈过的枯木!
枯木约莫手臂粗细,通体漆黑,布满裂纹,入手沉重如铁,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死寂气息。更诡异的是,枯木表面,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残缺的符文——那符文,竟与李太玄《海渊图》轴心处偶尔流转的某个古老纹路,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这是…何物?”赵靖凑近,皱眉问道。他从未见过如此邪异的东西。
曹正淳独目死死盯着那截枯木,手指无意识地着上面的血色符文。一股寒意,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他本以为剿灭的只是一群丧家之犬的垂死挣扎,夺回的会是幽冥教复辟的圣物或关键线索。可眼前这截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焦木,还有这残缺的符文…算什么东西?圣物?信物?还是…某种连幽冥余孽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指向更深处恐怖的…钥匙?
李太玄…他传讯时,是否己预料到会找到这个?
“江湖…”曹正淳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嘶哑的低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这潭水…比咱家掌管的诏狱…还要深,还要浑啊…”
他猛地攥紧那截焦木,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独目扫过满地狼藉的尸骸,最终望向七侠镇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收拾干净!把这东西…还有那老鬼的头颅,仔细包好!”曹正淳的声音恢复了东厂督主的冷硬,“立刻飞鸽传书七侠镇!呈报李神医…就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幽冥余孽,己尽诛于西郊废窑。然,寻获一邪异焦木,上有血符,疑涉更深之秘。请神医…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