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的空气凝固了。林晚那句淬毒的问候——“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用得顺手吗?”——如同无形的冰锥,不仅刺穿了江璃最后的尊严,也将周默钉在了恐惧与崩溃的悬崖边缘。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林晚嘴角那抹怨毒冰冷的笑意加深。
“我……” 周默喉咙里发出艰涩的摩擦音,试图靠近那湿漉漉的、散发着深海寒气的幽灵,“晚晚…外面雨太大,你…先进来…”
林晚却像没听见,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二楼楼梯的阴影里,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江璃因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影。她嘴角的弧度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像是在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
“不请我进去吗,默默?”她终于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周默惨白的脸上,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重量,“还是说,这里己经有了新的‘晚晚’,我这个旧人…碍眼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客厅深处那架无声矗立的玻璃琴。
周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将他撕裂。“不!不是!”他几乎是本能地否认,声音嘶哑破碎,“进来!快进来!你会生病的!”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侧开身,让出通道,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惊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狼狈。此刻的林晚,比任何风暴都更让他感到灭顶的窒息。
林晚这才抬脚,湿透的布鞋踩在光洁昂贵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带着泥污和水迹的脚印,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别墅里清晰得刺耳。冰冷的水汽和血腥味随着她的移动在温暖的室内弥漫开来。她没有再看周默,径首走向客厅,在距离玻璃琴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湿漉漉的身体陷进柔软的织物里,水渍迅速晕开。她微微蜷缩着,像一只被海水泡透的、疲惫的鸟,目光却依旧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最后定格在玻璃琴上那道崭新的裂痕,以及旁边那张被拍皱的照片上——她自己的照片。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极冷的讥诮。
周默手足无措地站在几步之外,巨大的心理冲击和淋雨后骤然的温暖环境,让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看着沙发上那个苍白、湿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林晚,巨大的愧疚、恐惧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感汹涌而至。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厨房的方向,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拿毛巾…”
客厅里只剩下林晚,和躲在二楼阴影里、浑身紧绷如同拉满弓弦的江璃。
林晚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默的离去,也不在意二楼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垂着头,湿透的黑发遮住了部分脸颊,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暴露了她此刻极度的不适。
时间在风雨的咆哮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厨房传来玻璃杯碰撞的轻微声响,然后是水流声。周默迟迟没有出来,仿佛在厨房里挣扎着什么。
江璃站在楼梯的阴影中,紧攥着那根己经出现裂痕的琴弓,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林晚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磐石,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呼吸。羞辱、愤怒、被欺骗的剧痛,以及一种面对“正主”时无法言说的卑怯感,在她死寂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她无法再忍受下去!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自己这五年荒唐人生的答案!一个关于那页血书的答案!
她无声地、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空气中,带着千钧的重量。
林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缓缓抬起头。
两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隔着冰冷的空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对视。
一双,燃烧着冰冷的愤怒和绝望的火焰。
一双,深不见底,如同沉寂万年的寒潭,表面平静,深处却翻涌着刻骨的怨毒与疯狂。
没有声音,只有眼神的交锋,激烈得如同刀剑相撞!
江璃走到客厅中央,停在林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她不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她举起那张被周默用她的忌日锁在琴箱里的照片——照片上林晚在玻璃琴前的灿烂笑颜,此刻是最大的讽刺。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无声地质问着沙发上的幽灵:你到底是谁?你回来要做什么?我算什么?!
林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江璃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愤怒。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讥诮似乎更深了一些。她没有回答江璃无声的质问,反而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落在江璃紧握琴弓、指节发白的手上,然后又缓缓移向江璃的耳朵,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的怜悯。
就在这时,周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和一条厚毛巾,脚步沉重地走了出来。他脸上的慌乱和痛苦并未消退,看到客厅中央对峙的两人,心脏更是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到林晚身边,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晚晚…喝点热水,擦擦…你浑身都湿透了…这样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晚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冷颤,而是整个上半身猛地向前一倾!
“呃…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咳嗽声嘶哑、空洞,仿佛肺叶都要被咳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撕裂感。她的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剧烈地耸动,苍白的脸颊瞬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迅速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灰败。
“晚晚!”周默大惊失色,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他慌忙放下杯子和毛巾,伸手想要去扶她,却又在触碰到她湿冷衣料的瞬间僵住,仿佛那冰冷的温度灼伤了他。
林晚咳得撕心裂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未干的雨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她痛苦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好…好冷…” 在咳嗽的间隙,她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痛苦,“默默…冷…好冷…”
高烧!周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淋了那么久的暴雨,穿着湿透的单衣坐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看着她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她额角滚烫的温度(他刚才试图扶她时碰到的手感烫得吓人),五年前那个雨夜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不行!你得躺下!” 周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弯下腰,几乎是半强迫地将林晚从湿冷的沙发上架了起来。林晚的身体软绵绵的,滚烫得吓人,几乎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是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别碰我…” 她微弱地抗拒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灼热的气息。
“听话!”周默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深藏的恐慌。他半扶半抱地将意识己经开始有些模糊的林晚带离客厅,走向一楼的客房——那是唯一还保留着基本陈设、可以立刻休息的房间。他不敢让她上楼,不敢让她靠近二楼那个充满江璃气息的空间,更不敢让她靠近那架裂痕的玻璃琴!
江璃如同被遗忘的雕塑,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周默抱着那个滚烫的、虚弱的“幽灵”,焦急万分地消失在客房门后。关门声响起,隔绝了林晚痛苦的咳嗽和呻吟,却将更深的冰冷和荒谬留给了她。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风雨声依旧在窗外肆虐,玻璃琴上的裂痕在惨淡的光线下沉默地嘲笑着一切。她手中的照片,边缘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抠穿。
周默的眼里,只有林晚。
那个突然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林晚。
那个手腕上带着狰狞疤痕的林晚。
那个一句“冷”,就能让周默彻底崩溃、忘记一切的林晚!
而她江璃,这个站在风暴中心的活人,这个被窃取了五年人生的替代品,此刻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个碍眼的摆设!
巨大的悲凉和尖锐的痛楚,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她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玻璃琴支架上。共鸣箱体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应和她灵魂的震颤。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崩溃!她不能像个傻子一样站着!她要答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一股近乎偏执的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扇紧闭的客房门,不再看那架伤痕累累的玻璃琴。她的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投向别墅的深处——书房!周默的书房!他禁止她进去的地方!那里一定藏着更多!藏着能解释这一切疯狂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