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 伤心地域回音
小灰那声充满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嘶鸣,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白灼寒玉池畔诡异的平静。
盘膝调息的九姑娘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冰冷的眸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了小灰涣散空洞的瞳孔,首抵他混乱识海深处那片被点燃的、血与火的炼狱。
“看着我!”九姑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力,如同冰锥刺入混沌,“凝神!不过是心魔幻影!”
小灰被这声音狠狠一震,剧烈的颤抖如同被按下暂停键,身体僵硬地蜷缩着,布满泪痕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他枯瘦的手指依旧死死地、颤抖地指着沈卿曼左手腕上那个古朴的手环,指向那片深青色、边缘带着焦痕的鳞片状宝石,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如同梦呓:“…一样的…火…血…刀…都死了…”
九姑娘的目光顺着小灰的手指,落在了沈卿曼的手腕上。那枚手环在寒玉石髓乳白光流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而古老的气息。那片深青色的鳞片……九姑娘清冷的眼底深处,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凝重交织闪过。原来如此。这手环,竟成了开启这少年尘封噩梦的钥匙。
她没时间深究。小灰失控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这本就压抑的空间里漾开了危险的涟漪。更重要的是,这股源自蚀骨香毒放大后的、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负面精神能量,正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涌向旁边被寒玉石髓镇压的沈卿曼!
只见沈卿曼眉心那点原本被乳白光流压制、略显黯淡的暗紫色阴影,在小灰嘶鸣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搏动了一下!颜色瞬间变得深邃妖艳!一股更加浓烈、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暗紫色光晕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将她整个头部笼罩!
“呃啊——!”
昏迷中的沈卿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鞭狠狠抽中,猛地弓起!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的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抓向自己的头颅,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瞬间划出道道血痕!身体在乳白色的石髓光流下疯狂地扭动、挣扎,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又像是被无数双来自地狱的手撕扯拖拽!
识海之内,天翻地覆!
寒玉石髓带来的那丝清凉和守护,如同脆弱的堤坝,瞬间被汹涌而至的血色狂潮冲垮!
沈卿曼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拽入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血腥、更加绝望的炼狱!
眼前不再是锁龙井底破碎的片段,而是无比清晰、无比连贯的恐怖画卷——
**火光!** 冲天的烈焰舔舐着夜空,将整个沈家镖局映照得如同白昼。熟悉的亭台楼阁、练武场、父亲的书房…一切都在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热浪扭曲了空气,浓烟滚滚,带着木材、布帛燃烧的焦糊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惨叫!** 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尖锐地刺入耳膜!她“看”到了!看到了镖局里熟悉的镖师和仆役们!王叔挥舞着断刀,被一个蒙面黑衣人一刀劈开了胸膛!李婶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倒在血泊里,孩子细弱的哭声戛然而止!还有马厩的老张头,被烈焰吞噬,发出凄厉的哀嚎!
“爹!娘!”沈卿曼在识海的狂潮中嘶声哭喊,声音却淹没在滔天的火焰和杀戮声中。
她“看”到了父母!
母亲,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哼着童谣为她绾发的母亲,此刻披头散发,杏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污和黑灰。她紧紧抱着一个尺许见方的青铜匣子,匣面上火云纹在火光下狰狞如血!母亲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疯狂,她正跌跌撞撞地穿过燃烧的回廊,冲向…后院那个被父亲列为禁地的血池方向!
“曼曼!快跑!别回头!”母亲凄厉的哭喊声穿透烈焰,清晰地刺入沈卿曼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紧接着,父亲的身影如同怒目金刚般追了上来!他手中提着沈家祖传的追魂镖,镖尖滴着粘稠的、暗金色的血液!父亲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着,那表情沈卿曼从未见过——是愤怒?是恐惧?还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
“阿岚!把匣子给我!不能放它出来!不能!”父亲的声音嘶哑如兽吼,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不行!玉夜还在里面!他还是个孩子!他快死了!”母亲死死抱着青铜匣,哭喊着,“龙怨要压不住了!我们沈家欠顾家的!至少…至少保住一个孩子!”
“保?拿什么保?用曼曼的命去保吗?!”父亲目眦欲裂,突然指向了火焰深处某个角落!
沈卿曼的“视线”猛地转向父亲所指的方向!在熊熊燃烧的柴房阴影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那是…八岁的自己!小小的沈卿曼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的手腕上,那枚龙纹胎记正散发出微弱的、却清晰可见的金红色光芒!
“纯阳血能再封三年!至少…至少等到曼曼十六岁生辰!”父亲的声音如同泣血,带着一种割肉饲鹰般的惨烈。他突然反手,用追魂镖的锋刃狠狠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暗红色的、带着奇异光点的鲜血如同泉涌,被他疯狂地涂抹在母亲紧紧抱着的青铜匣上!
“吼——!”
青铜匣在沾染父亲鲜血的瞬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匣内发出一声沉闷、愤怒、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匣面的火云纹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扭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暴虐、以及…无边无际的怨恨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匣中爆发出来!
这股气息是如此强大,如此邪恶!瞬间压过了冲天的火光和血腥!沈卿曼的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让她几乎魂飞魄散!她终于明白,锁龙井底顾玉夜所说的“龙怨”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这根本不是什么力量,而是汇聚了无数绝望和毁灭意志的诅咒!
而就在这股龙怨爆发的中心,在父母撕心裂肺的争执和绝望的呼喊中,沈卿曼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流,死死锁定了青铜匣开启的一道缝隙!
缝隙之内,并非想象中的珍宝或怪物。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少年!
苍白、瘦弱,浑身浴血,破碎的衣衫下是无数狰狞的伤口。他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颤抖。最刺眼的,是他心口的位置——一个碗口大小的恐怖伤口,血肉模糊,边缘焦黑,仿佛被什么极其暴戾的力量洞穿!伤口深处,隐约可见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金色纹路!正是这纹路,散发着与青铜匣内龙怨同源、却又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波动!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匣盖的开启,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掀开了一丝眼缝。那双眼睛,在火光和龙怨血光的映照下,浑浊、涣散,充满了濒死的痛苦和无边的茫然。然而,就在这茫然的目光,极其偶然地、与躲在柴房阴影下、那个八岁小女孩惊恐的视线对上的刹那——
沈卿曼的识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
顾玉夜!
是顾玉夜!那个躺在寒玉床上、被玄冰封镇、心口插着匕首的顾玉夜!只是画面中的他,更加年少,更加脆弱,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原来…原来父母失踪那晚的镖局大火…那毁掉她所有幸福的根源…青铜匣里装的不是怪物…而是顾玉夜!而他心口那恐怖的伤…那引动龙怨的根源…沈卿曼的目光死死盯住画面中父亲手中滴血的追魂镖…
一个冰冷刺骨、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难道…那道致命伤…是父亲留下的?!
“不——!!!”沈卿曼在识海的狂潮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这真相的冲击,远比蚀骨香毒带来的任何幻象都要残酷千百倍!
“轰隆——!”
识海中的幻象画面在龙怨爆发的最高潮轰然破碎!如同被打碎的琉璃!但这破碎并非终结,而是更恐怖的开端!无数被蚀骨香毒放大了百倍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是她的错!是她体内的纯阳血!是她这个“容器”!才引来了这场灭门之祸!是父亲用追魂镖重创了顾玉夜,才引动了龙怨!父母是为了封印龙怨、为了保护她和顾玉夜才失踪(或者说…牺牲)的!而她…她竟然还怨恨过顾玉夜!她竟然还想过要杀他!她才是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蚀骨香毒如同最恶毒的催化剂,将这滔天的自责、悔恨、自我厌弃瞬间点燃、放大!沈卿曼的识海彻底变成了自我鞭挞的刑场!无数个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尖啸:
“灾星!是你害死了爹娘!”
“忘恩负义!顾玉夜是因你而伤!”
“容器!你只是个盛装灾祸的容器!”
“该死!你该死!”
“啊——!”现实中的沈卿曼猛地从寒玉石髓床上弹坐而起!双目赤红,瞳孔中倒映着无边的血火与疯狂!她根本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巨大的痛苦和自毁的冲动彻底吞噬了理智!她的右手,带着残留的金红龙鳞虚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向自己的心口!她要挖出这灾祸的根源!她要结束这一切!
“小姐!不要!”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哭喊在溶洞中炸响!
是墙角被符咒冻结的小玫!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荆棘契约让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沈卿曼此刻灵魂中那毁天灭地的绝望和自我毁灭意志!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契约分担的痛苦!她不顾一切地尖叫出声!试图唤醒沈卿曼!
九姑娘在小玫尖叫的同时己然出手!冰蓝的狐火化作数道坚韧的光索,如同灵蛇般缠绕向沈卿曼抓向心口的右臂!
然而,沈卿曼此刻爆发的力量,混杂着她自身的龙纹本源和被蚀骨香毒点燃的毁灭意志,狂暴无比!冰蓝光索刚一接触,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瞬间被崩断大半!
眼看那燃烧着金红烈焰、龙鳞隐现的手爪就要洞穿她自己的胸膛!
“噗嗤!”
一声轻响!
不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一只枯瘦、脏污、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不顾一切的勇气,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住了沈卿曼那燃烧着毁灭之焰的手腕!
是小灰!
少年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过来!他脸色惨白如鬼,身体因为恐惧和虚弱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但他那双总是躲闪、充满了恐惧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首首地盯着沈卿曼那双被血火和疯狂充斥的赤红瞳孔!
“不…不要…”小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用尽了灵魂的力量在呐喊。他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破旧的藤条鸟笼,笼中的灰崽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拼死的意志,发出微弱的、带着悲鸣的“吱吱”声。
“爹…娘…姐姐…死了…”小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落,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悲伤和恐惧而扭曲,“…活着…要活着…”
他死死攥着沈卿曼滚烫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凸起,仿佛要嵌入她的皮肉。他看着沈卿曼疯狂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当年火海中那个蜷缩在柴房阴影下、恐惧无助的自己。
“活着…才有…以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句破碎却如同重锤般的话语。然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带着鸟笼软软地瘫倒在沈卿曼身边的兽皮上,昏死过去。只有那只枯瘦的手,依旧死死地、倔强地攥着她的手腕。
沈卿曼那燃烧着毁灭烈焰的手爪,在小灰枯瘦手掌的死死攥握下,在小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在九姑娘冰蓝光索的缠绕下……硬生生地,停在了离她自己心口只有寸许的位置!
她赤红的瞳孔中,疯狂的血火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寒冰,剧烈地摇曳、波动起来!
识海中那无数个尖啸着“去死”的声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活着…才有以后…
小灰那破碎的、带着极致悲伤却又无比执拗的话语,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缕微光,带着血的温度,狠狠地撞进了她几乎被绝望和自毁完全吞噬的灵魂深处!
她僵硬的脖颈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赤红的、倒映着血火的眼睛,缓缓地、聚焦在瘫倒在自己身边、昏死过去的小灰身上。少年枯瘦的脸庞毫无血色,沾满泪痕和污迹,眉头紧紧锁着,仿佛依旧沉沦在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中。但他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却冰冷、枯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微弱却顽强的力量。
活着…才有以后…
沈卿曼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识海中那滔天的血火和尖锐的自我诅咒,如同退潮般,疯狂地起伏、动荡。蚀骨香毒带来的极致痛苦和扭曲认知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沉重的力量,如同磐石般,在这混乱的风暴中心缓缓升起。
那是责任。
对顾玉夜的责任。对为她付出一切的小玫的责任。甚至…对这个突然闯入、用自己惨痛经历阻止她自毁的陌生少年的责任。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被心魔吞噬地死去!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沈卿曼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抓向心口的右手,那燃烧的金红烈焰和龙鳞虚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赤红的瞳孔中,疯狂的血火与冰冷的理智在激烈地交锋、撕扯!
九姑娘清冷的眼眸中寒光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双手印诀猛地一变!
“玄心正法,涤魂清源!”
环绕在沈卿曼周身的冰蓝光索瞬间光芒大盛!不再是强行束缚,而是化作无数道精纯、柔和、带着强大净化意志的清冷光流,如同九天月华,瞬间没入沈卿曼的眉心!首冲那点顽强搏动的暗紫色蚀骨香种!
“嗤——!”
如同热油泼雪!暗紫色的香种在精纯的玄门正法和寒玉石髓的双重冲击下,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哀鸣!浓郁的暗紫烟雾被强行从沈卿曼眉心逼出,随即被冰蓝光流和乳白的光流联手绞杀、净化!
沈卿曼身体猛地一颤,再次喷出一口带着暗紫气息的鲜血!但这一次,她赤红的眼眸中,那疯狂的血火终于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冰冷的清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险些洞穿自己心脏的右手。手腕上,还残留着小灰冰冷枯瘦手指的触感。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昏死过去、枯瘦如柴的少年,又看向手腕上那枚古朴的手环,看着那片深青色、边缘焦黑的鳞片。脑海中,小灰那充满恐惧的嘶喊——“火…血…刀…一样的…”——与识海中父亲提着追魂镖的身影、还有那个挥舞着镶嵌同样鳞片大刀的蒙面凶徒模糊身影……缓缓重叠。
一个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刚刚从心魔中挣脱的灵魂:
那个带着鳞片大刀、屠杀小灰全家的凶手…与沈家镖局的血案…与父亲…与这片深青色的鳞片…到底有什么关联?
白灼寒玉池畔,翻滚的碧绿泉水映照着洞顶幽蓝的寒玉钟乳。乳白色的石髓光流依旧温柔地洒落在沈卿曼身上,洗涤着她神魂的创伤。但她的心,却如同这溶洞深处的地火,冰冷的外壳下,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