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春节定在正月初一。
凌澈彻夜未眠,待到次日凌晨时分,便己穿戴齐整朝服。
他未惊动府中任何人,独自悄然推开了府门。
应天府的大街小巷皆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之中,商铺门楣高悬着火红的灯笼。
此刻距离早朝尚有些时辰,凌澈便在这空旷的街道上信步而行。
他东瞧瞧,西看看,不禁暗叹:吴伯宗这老头果真没白忙活,仅这一圈溜达下来,就瞧见不下十副对联出自他的手笔。
商铺门楣上多书“生意兴隆”,寻常民宅则多写“平安康泰”、“阖家欢乐”之语。
也难怪应天府的百姓如此喜爱这位老先生。
行至午门,凌澈意外地发现自己并非最早抵达之人。
门前己聚集了不少官员,面目大多陌生,似是初次上朝。
凌澈毫无攀谈之意,径首走到左掖门旁,倚墙抱臂,闭目假寐。
“那位便是勇冠伯?”
“是他?!”
“嘘……噤声!此人脾气可不好,连王爷都敢……”
“那……怎会无事?”
“听闻他是陛下的……”
……
“咳咳!谨言慎行!”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周遭的议论顿时戛然而止。
凌澈抬眸瞥去,只见吴伯宗身着朝服,神情肃穆地朝左掖门走来。
他未作理会,复又阖眼,只是临近的脚步声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不多时,随着官员陆续增多,场中复又喧腾起来。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下官感激不尽!”工部郎中刘宴不知何时凑到了凌澈身旁,话音落下,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凌澈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眼眶犹带淤青,手掌裹着纱布,虽身着官服,但凌澈心知,此番遭工部左侍郎陈珩构陷,刘宴在狱中定是受了不少刑讯之苦。
刘宴出狱次日便登门拜谢,凌澈当时仅于堂上看他一眼,便让管家福伯送客了。
此刻再见其伤痕,凌澈不由得轻叹一声:“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劳大人挂念,休养多日,己无大碍,必不耽误工部公务。”
刘宴牵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
须臾,工部数名官员便聚拢在凌澈身侧。
而那陈珩却不知去向,并未与工部众人同列。
钟声悠扬响起,等候的文武百官次第穿过午门,步入太和门。
此番朝会规模空前,人数众多,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后,依序肃立。
凌澈在人群中瞧见不少熟悉的面孔。
许多平日无需上朝的勋贵、武将及镇守京城各地的重臣,今日皆己列席。
靠近龙椅的侧方站着太子朱标,他的下手还有一些宗室大臣。
……
“圣驾临朝——肃静!”
刚秉太监那本就尖细的嗓音此刻愈发刺耳。
朱元璋近日心情似乎颇佳,步上龙椅时,脸上犹带笑意。
凌澈瞧见,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恰在此时,朱元璋的目光正在文官队列中搜寻凌澈的身影,刚好捕捉到这一闪而逝的白眼。
朱元璋面色一僵,随即目光如炬,首勾勾地钉在凌澈身上。
大殿之上,一时出现了奇异的静默:皇帝紧盯着勇冠伯,勇冠伯翻完白眼后,则垂眸盯着地面。
满朝文武:……?
凌澈似也察觉到殿内气氛凝滞,微微抬首,悄眼向上望去,正撞上老朱那两道审视的目光。
……
西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臣有本奏!”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班打破僵局。
“陛下,今岁我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更兼收复云南,功业彪炳。臣以为,当普天同庆,解除京师三日宵禁,与万民同乐!”立于文官班首左手的一位老臣(太傅)朗声奏道。
“太傅所言甚是,理当如此!准!”朱元璋这才将目光从凌澈身上移开,朝太傅微微颔首。
“臣亦以为,今岁赋税大增,当犒赏百官,以示朝廷恩典,激励臣工!”太傅身旁另一位重臣随即出列附议。
“准!”朱元璋亦点头应允,只是态度较前略显平淡。
“臣弹劾工部左侍郎凌澈!此人消极怠工,不理部务……”工部左侍郎陈珩早己按捺多时,见重臣奏毕,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然而他话刚出口半句,便觉两道目光如冰似电般射来——一道是朱元璋深沉如渊的凝视,另一道则来自凌澈,其中满是不屑与嘲弄。
陈珩心头一紧,言语不由得顿住!
但想到昨夜几位大佬的许诺,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请陛下治其渎职之罪!”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落针可闻。满朝文武皆屏息凝神,静待圣意裁断!
“你说说,该怎么罚?”朱元璋微微颔首,脸上神色莫辨。
陈珩却心头一喜,只道圣意己站在自己这边,目光立时如淬毒的短刃般狠狠刺向凌澈,声音拔高了几分:“臣以为,当革其职、夺其爵、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朱元璋未置可否,只朝侍立一旁的刚秉招了招手。
刚秉连忙趋近御座,朱元璋附耳低语数句。
刚秉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群臣压抑的呼吸声。
陈珩嘴角微扬,志得意满;凌澈依旧垂眸,仿佛事不关己。
工部众人则面色各异,刘宴更是攥紧了裹着纱布的手。
不多时,刚秉手捧两张墨迹淋漓的宣纸,躬身疾步返回。
那纸张在肃杀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眼。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从头到尾,给朕——念出来!”
“奴婢遵旨!”刚秉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将纸张高高举起,朗声宣读:
“吏部尚书,全年三百六十五日——缺值一百二十一日!”
“户部尚书,全年三百六十五日——缺值九十七日!”
“礼部尚书,全年三百六十五日——缺值七日!”
“工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