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翌日清晨，凌澈揣着工部连夜赶制的唯一一枚子弹，手持令牌，径首入宫。
他记得对朱元璋的承诺，即便此物尚难量产，也需让这位帝王一睹这划时代的兵器。
然而，行至朱元璋惯常处理政务的奉天殿偏殿，却不见人影。
只见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神色惶急。
凌澈拦住一人询问，方知马皇后凤体违和，朱元璋一早就赶去坤宁宫了。
凌澈正自挑眉，便见刚秉气喘吁吁地小跑而来。
“勇国公！正要去府上寻您！”刚秉匆忙行了个礼，一把拉住凌澈衣袖就往坤宁宫方向拽，“皇后娘娘突发急症，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口谕，急召您入宫！”
凌澈心下了然，快步跟上。
坤宁宫外，人头攒动。
多是宫妃女眷，朱标与几位年幼的皇子亦忧心忡忡地守在殿门。
凌澈目光与朱标一触即分，微微颔首，随即掠过汝宁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满是泪痕的脸庞。
殿内，朱元璋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清晰传来：
“妹子，你哪儿不舒坦，一会儿跟凌澈那小子说！他医术通神，定能治好你！”
凌澈嘴角微抽，这位陛下，真把自己当万能的了。
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殿内仅朱元璋与马皇后二人。
朱元璋焦灼地坐在床边，马皇后倚在锦被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却仍勉力维持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凌小子！你可算来了！”朱元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起身让开，“快！快给咱妹子瞧瞧！一早起来就心口闷得慌，起不得身！那群太医，全是饭桶！”
凌澈上前，对马皇后恭敬一礼：“娘娘，容臣为您请脉。”
说着，他轻轻搭上马皇后伸出的手腕。
入手冰凉，他闭目凝神，指腹细细感受着那微弱的搏动。
朱元璋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点滴流逝，凌澈的眉头越蹙越紧。
“你给咱妹子治好了，咱重重有赏！要是治不好……”朱元璋按捺不住，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的威压。
凌澈被这声音惊动，缓缓睁眼，收回手，又细心地将马皇后的手腕掖回被中。
“死生，命也，祷祀何益？且医何能活人？若服药无验，岂非因妾身之故，累及诸医获罪乎？”马皇后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看透生死的豁达。
朱元璋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痛惜：“咱……咱这不是急嘛！妹子，凌小子一定有法子的！”
他有些慌乱地撞开凌澈，又坐回床边，紧紧握住马皇后的手。
凌澈抿了抿唇，看着朱元璋眼中那近乎哀求的希冀，又对上马皇后温和却了然的眸光，终是沉声开口：“娘娘乃积年劳碌，心血耗损过甚，又兼饮食失调，致气血两亏。需静心调养，辅以汤药，方可渐安。”
朱元璋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如释重负：“妹子！你看！咱就说那些太医不中用！这下可放心了！”
凌澈看着马皇后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倦怠，适时道：“娘娘此刻最需静养。陛下，臣尚有要事禀奏，不若……”
朱元璋一愣，旋即点头：“妹子，你好生歇着，咱晚些再来看你。”
“去吧，国事为重。”马皇后微微颔首，唇边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朱元璋与凌澈大步走出殿门。
“父皇！母后如何了？！”汝宁带着哭腔第一个扑了上来。
朱元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声音放轻：“无碍了，都莫要喧哗，扰了你们母后静养。”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随即朝凌澈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奉天殿偏殿。
凌澈紧随其后。
……
“砰！”
偏殿门被刚秉轻轻合上。
朱元璋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凌澈，声音压抑着风暴：“说！皇后……究竟如何？！”
凌澈迎上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积劳成疾，心力交瘁……病根深种，恐……非药石可逆。”
朱元璋虎目圆睁，一股骇人的怒意与恐惧瞬间升腾！
“若精心调养，辅以良药，或可……支撑过今岁。”凌澈斟酌着字句，给出了一个残酷的时限。
他心知肚明，马皇后所患，乃心脉痼疾（冠心病），且己至沉疴。
此疾后期，药石难通心窍。
唯一生机在于开胸之术——然此等惊世骇俗之举，莫说礼教大防，单是无菌之所、精妙器械，便非此世所能企及！
……
“当真……别无他法？”朱元璋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指节捏得发白。
“唯愿娘娘心境平和，愉悦无忧，或可……稍延天年。”凌澈沉声道。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颓然坐回御案之后，身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异常孤寂沉重。
凌澈从腰间取出那把左轮：“前日所奏新式火铳，工部己试制成功。虽难量产，然威力绝伦。陛下可要过目？”
朱元璋只抬眼瞥了一下，便疲惫地挥了挥手：“你……看着办吧。去将药方写下，交予刚秉……便回吧。”
凌澈深知此刻朱元璋心绪沉痛，不再多言，默默收起左轮，躬身一礼，悄然退出了这压抑的偏殿。
……
迈出偏殿沉重的门槛，凌澈脚步一顿。
门外，不仅站着面色凝重的刚秉，更有太子朱标！
此时的朱标，全然失了往日的储君威仪。
他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泪流满面，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整个魂魄都被刚才殿内那残酷的宣判抽走了。
看来，殿内那番关于皇后寿数的对话，他字字句句都听进了心里。
凌澈心中暗叹一声。
这个时代，多少沉疴痼疾源于积劳与无知？
一点微恙便要靠命去硬扛。
所谓“老神仙”、“福德深厚”，不过是熬过了无数生死关口的幸存者罢了。
他走到朱标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臂，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揽住了这位年轻储君微微发抖的肩膀——这动作稍显逾矩，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自然。
“走，”凌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我那府上，藏着醉仙楼新出的好酒，管够！今日，便请你一醉方休！”
说话间，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旁的刚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意思是：随我回府取药方。
朱标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并未留意这无声的交流。
但“酒”这个字眼，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
三杯饮尽千般事，醉看浮云过短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