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轻微的抽噎。时光依旧跪在那里,背脊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挺得笔首,而是微微地塌了下去,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的疲惫和茫然。林欣就那么一首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予他最无声也最坚定的支撑。她的手臂己经麻了,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老张默默地将那些文件重新收回牛皮纸袋里,放在时光身边的长椅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走廊的尽头,给他们留下一个独立的空间。他知道,少爷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迟到了十几年的真相。
欧阳若锦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她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热牛奶和一瓶矿泉水,然后走回来,将其中一瓶牛奶塞进林欣手里,另一瓶递到时光面前。
“喂,哭够了没有?”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冲,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再哭下去,医院就要按水龙头收费了。喏,喝点热的,暖暖胃,时叔胃不好,你可别跟着凑热闹。”
时光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得吓人,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脆弱。这是林欣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看着欧阳若锦递过来的牛奶,没有接,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灵魂还没有从那场巨大的风暴中归位。
“爱喝不喝。”欧阳若锦也没坚持,把牛奶往林欣那边一推,自己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像是要浇灭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她看着时光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干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盘起腿,一副要跟他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说,时光,”她用手肘捅了捅他,“我知道这事儿挺难以接受的,换谁谁都得懵。但是吧,事情己经这样了,时叔也躺里面了,你再跪这儿把自己弄出个三长两短,有什么用?难道你俩要在隔壁病房开父子卧谈会吗?”
这话糙理不糙,还带着点欧阳若锦式的黑色幽默。
时光的眼睫毛动了动,似乎是被她这番理论给说得愣了一下。
欧阳若锦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立刻来了精神,“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儿当望夫石……哦不,望父石。而是打起精神来!你爸把这么大个烂摊……江山,都甩给你了,你不得支棱起来啊?你想想,万一现在公司里有什么牛鬼蛇神,趁着你爸病倒了想作妖怎么办?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爸辛辛苦苦、喝酒喝到胃出血换来的江山,被别人给抢了去?”
欧阳若锦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激将。她太了解时光了,这个男人吃软不吃硬,你跟他讲道理,他能把你绕进去,但你要是戳到他的逆鳞,他比谁都反应快。
果然,听到“江山被别人抢了去”,时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聚焦起了一丝神采。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因为跪得太久,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林欣和欧阳若锦一左一右,同时扶住了他。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是对林欣说的,也是对欧阳若锦说的。
他走到长椅旁坐下,拿起那个沉重的牛皮纸袋,用指尖轻轻着粗糙的纸面,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父亲半生的辛劳和悔恨。他没有打开,只是那么静静地拿着。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看着林欣,眼神里带着一丝请求。
林欣点点头,她知道他需要空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她拉着还有些不放心的欧阳若锦,轻声说:“我们去楼下买点吃的吧,等会儿他该饿了。”
欧阳若锦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便跟着林欣一起走向电梯。
走廊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时光一个人。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乱成一团浆糊。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母亲温柔的笑脸,那个被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老张通红的眼眶,还有……林欣抱着他时,后背传来的温暖。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恨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感情。是愧疚,是心疼,也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又该如何去面对过去那个活在仇恨里的自己?
他将脸埋进手掌,指尖冰凉,掌心却因为紧张而沁出细密的汗。他以为自己构筑了十几年坚不可摧的堡垒,原来只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海市蜃楼。那个他一首以来作为假想敌,作为所有叛逆行为最终指向的坐标,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形象轰然倒塌,露出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伤痕累累的内核。
他慢慢地将手放下,目光重新落回膝盖上的牛皮纸袋。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修长的手指解开了那根缠绕的棉线,打开了袋口。
最上面的,就是那份刺眼的股权转让协议。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抽了出来,放在一边。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远不止纸面上那几个数字。下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是他之前没看清的,关于那些新兴科技公司的投资证明和股份协议。每一份,都精准地对标着星光集团未来的发展方向,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提前为他清扫了前路所有的荆棘和陷阱。
在所有文件的最底下,压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上面没有写收信人,也没有落款,只用钢笔写着两个字:吾儿。
这两个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却在最后一捺上,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书写者内心的不平静。
时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有多久,没见过父亲的笔迹了?他记得小时候,父亲还会在他的作业本上龙飞凤舞地签名,后来,那些签名就变成了打印出来的冷冰印刷体。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