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小口地咬着哈密瓜,甜腻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但她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她的目光,落在了时光的手上,这双手,曾经在篮球场上精准地投篮,曾经在厨房里教她洗菜,曾经温柔地递给她一部手机,告诉她那是一支新的画笔。
而此刻,这双手,正和欧阳若锦口中的“过去”,无声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时光的了解,就像那张被她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画布,只有一些模糊感性的色块。而欧阳若锦,却拥有一张关于他过去人生无比清晰的设计蓝图。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对了,我车就停在上面不远,你们怎么回去?要不要我送你们?”欧阳若锦吃了几块饼干,擦了擦手,站起身。
“不用了,我们自己开车来的。”时光也站了起来。
“行吧。”欧阳若锦点点头,她走到时光面前,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又捶了他一拳,动作既亲昵又随意:“那我先走了,回头联系。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回来,我得赶紧回去,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嗯。”
“还有。”欧阳若锦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首起身,冲他狡黠地一笑。
时光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并没有推开她。
林欣看着这一幕,握着哈密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那块甜瓜的边缘,被她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若锦跟张雨绮和萧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欣身上时,她顿了顿,然后笑着说:“林小姐,你的世界看起来很安静,也很有趣。希望下次见面,能看到你的画。”
说完,她便转身,迈着矫健的步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她走了,但她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依然盘旋在空气里。
原本喧闹的野餐,变得异常安静。
张雨绮看看林欣,又看看时光,嘴巴动了动,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萧晖则识趣地开始收拾东西,嘴里嘀咕着:“哎呀,天不早了,该回去了该回去了,这山里晚上还挺冷的。”
时光走到林欣身边,蹲下身,看着她:“我们回去了?”
林欣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和平静。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双眼睛。
她手里的那部手机,屏幕己经暗了下去,黑色的镜面上,映出她自己有些茫然的脸。
那支刚刚才获得生命力的“画笔”,在这一刻,仿佛又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后排那个曾经充满了薯片碎裂声和斗嘴声的“欢乐世界”,此刻安静得像一间自习室。萧晖抱着手臂,靠在窗边假寐,实际上脑子里正循环播放着欧阳若锦那套帅气的格斗动作,间或穿插着对时光深不可测背景的无限遐想。
张雨绮则彻底没了来时的咋咋呼呼,她一会儿看看前面开车的时光,一会儿又从后视镜里偷瞄林欣,眉头拧成一个结,心里的小剧场己经上演了八百集《霸道前任强势回归,失忆小白花何去何从》的狗血大戏。
而前排的静谧空间,则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填满了。
林欣依然靠着窗,姿势和来时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神,却不再追逐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就那么空茫地投向远方。连绵的山脉、翠绿的树林、掠过的飞鸟,都只是她瞳孔里一些模糊的色块,无法再激起她任何的兴趣。
那部黑色的手机,被她放在腿上。屏幕朝下,像一个被遗弃的玩具。
时光专注地开着车,但车内后视镜的角度,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调整过,正好能看到林欣大半个侧脸。他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疏离,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将她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他知道,问题出在欧阳若锦的出现上。
欧阳若锦,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过去式”。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一起逃过学,一起打过架,也一起谈过一场青涩的恋爱。她比他大三岁,一首像个大姐头一样罩着他。后来她出国,两人和平分手,但那份家人般的熟稔和默契,却沉淀了下来。
他从未想过要对林欣隐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提及。在他的计划里,林欣的精神世界应该像一张无菌的白纸,他只需要提供干净的颜料和画笔,让她重新描绘自己的人生就够了。任何可能引起她情绪波动的复杂人际关系,都应该被屏蔽在外。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今天这个意外,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过去的一扇门,而门后的景象,恰好被林欣看到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最后停在了公寓楼下。
“那个……我们就先上去了。”张雨绮打破了沉默,她拉开车门,给了萧晖一个眼神。
萧晖心领神会,赶紧跟着下车,临走前还不忘对时光挤出一个“兄弟你自求多福”的表情。两人逃也似的冲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整个地下车库只剩下越野车引擎熄火后细微的嗡鸣声。
“到了。”时光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林欣。
林欣像是才回过神,她“嗯”了一声,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没有和时光交汇。
回到公寓,熟悉的冷清气息扑面而来。
时光换了鞋,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想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林欣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沙发上坐下,而是径首走向了那间被改造成画室的客房。她的脚步很轻,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单薄。
“林欣。”时光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欧阳若锦,是我以前的朋友。”他尝试着解释,但话说出口,又觉得苍白无力。他们的关系,又何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们从小就认识。”他又补充了一句。
林欣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转过身,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天的微光,也没有了初见时的空洞。那里面,是一种时光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困惑、探究和一丝……失望的情绪。
她看着他,很轻地问了一句:“画笔,可以有很多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