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焦黑的碎片硌得掌纹生疼。
"砚秋姐。"林月瑶的声音带着蛊术反噬后的沙哑,她跪坐在柳如烟身侧,染血的手指轻轻覆上沈砚秋手背,"这碎片上的金粉不是普通颜料。"苗女的瞳孔映着残火,隐约有幽绿的光在转动,"是用灵脉石髓磨的,我能感觉到...它在喘气。"
沈砚秋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昨夜在百乐门后台,顾长风把那枚刻着"天枢"的山田挂坠塞进她手心时说的话——"关东军特高科在找这个,说是能断华夏气数"。
现在这半块焦黑的碎片就攥在手里,金粉渗进她被灼伤的皮肤,像无数小针在扎。
"先送柳如烟去广慈医院。"顾长风扯下烧剩的大衣下摆,粗略裹住沈砚秋背上的伤口,军靴碾碎一片烧焦的木块,"老吴说过,法租界的医生靠得住。"他弯腰要抱柳如烟,却被林月瑶拦住。
"她体内有碎铁片。"苗女的额头抵着柳如烟冰凉的额头,"我用蛊虫探过,伤到了脾。
现在移动...血会止不住。"她从腰间解下褪色的银蛊囊,里面只剩一只翅膀残缺的蝶蛊,"得等这小东西引着我找草药。"
沈砚秋突然咳嗽起来,烟味呛进肺里,眼前闪过爆炸前的画面——山田举着挂坠狂笑,顾长风扑过来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柳如烟为她挡下的那块飞木。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碎片,"天枢"二字在残火里泛着暗金,像某种活着的东西。
"我回百乐门。"她突然开口,"把这东西藏好。"
顾长风的手顿在半空。
他脸上的血己经凝成黑痂,此刻却像被人抽走了脊骨似的,"你现在需要处理伤口。"
"日本人炸工厂不是为了杀我们。"沈砚秋摸出怀表,机械齿轮的转动声混着火场的噼啪响,"他们要的是'天枢'。
我藏得越安全,他们越急。"她扯下顾长风军大衣的布条,缠住自己胳膊上的烫伤,"月瑶治柳如烟,你去联络老吴,就说...我们找到钥匙了。"
林月瑶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苗女的体温低得惊人,"它不是终点,是钥匙。"她盯着碎片,喉间发出类似虫鸣的轻响,那只残翅蝶蛊突然从蛊囊里钻出来,停在碎片上,"开哪扇门?"
沈砚秋没回答。
她弯腰捡起半块烧变形的怀表——是柳如烟的,表盘里还嵌着张全家福。
黄包车碾过法租界的青石板时,沈砚秋把碎片塞进旗袍夹层。
百乐门的霓虹己经亮起,妈妈桑张姨在门口搓手,看见她时尖叫着扑过来:"我的小祖宗!
你可算回来了!
巡捕房的人都来问三回了!"
沈砚秋任由张姨扶着上楼。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出门前的样子,留声机上摆着顾长风送的蓝布包,里面是他从东北带来的红果干。
她反锁上门,掀开床底的樟木箱,取出件墨绿缎面旗袍——这是她十西岁那年,父亲在苏州绣坊订的,后来家破人亡,只有这件旗袍跟着她到了上海。
手指刚触到旗袍内衬,她就顿住了。
夹层里原本塞着的密信还在,现在她要把"天枢"碎片压在最底下。
指尖碰到碎片的瞬间,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背《山海经》时说的话:"天枢者,北斗之枢,主国运流转。"那时候她以为是故事,现在才明白,有些传说活着,比刀枪更致命。
第二日清晨,老吴的暗号鸽落在窗台。
茶馆里飘着茉莉香,老吴把茶碗推到她面前,碗底压着张泛黄的纸。"重庆来的情报。"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古董商唐老板手里有本《山河图志》残卷,记着天枢脉的走向。"
沈砚秋展开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摩斯密码。
她用指甲在桌下轻敲,译出关键句:"唐某近日欲售古籍,买家身份可疑。"
"我要去见他。"她把纸团浸在茶里,看墨迹晕开成深褐的花,"扮成富商遗孀,带件像样的首饰。"
老吴的筷子在茶盏边敲了三下——这是"危险"的暗号。"他背后是佐藤雄一。"他压低声音,"上个月码头沉了批货,死的搬运工胸口都刻着'巫'字。"
沈砚秋摸了摸颈间的珍珠项链——这是顾长风从伪满军官手里截的,"越危险,越要去。"她想起昨夜林月瑶的话,"钥匙得配锁,不是吗?"
唐老板的古董店在旧法租界,檀木柜台后摆着件缺了口的汝窑瓷。
沈砚秋进门时,他正用鸡毛掸子扫博古架,抬头看见她,眼睛立刻亮了:"夫人这串珍珠,怕不是当年盛宣怀家的?"
"盛家?"她扶了扶耳边的翡翠耳坠,"我先生去年走了,这些死物留着也是空。"她指尖划过展柜里的青铜爵,"听说您这儿有古籍善本?
我先生生前最爱读这些。"
唐老板的笑容深了些。
他引着她进里间,檀木书架后有块活动的砖——沈砚秋早注意到了,昨天踩点时,他的学徒搬书碰过那块砖,唐老板当时的眼神像护食的狼。
"夫人请看。"他从暗格里取出本蓝布包着的书,"宋版《太平御览》,品相......"
"我要的是地方志。"沈砚秋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暗格边缘——有金粉沾在她指甲上,和"天枢"碎片上的一样,"听说您有本《山河图志》?"
唐老板的瞳孔缩了缩。他突然把书往怀里一收,"夫人听谁说的?"
"程探长。"沈砚秋笑了,"他说唐老板最会做风雅生意。"
程世昌的名字像根针,扎破了唐老板的警惕。
他重新把书放回暗格,"夫人若真心要,三日后晚上八点,带五万现大洋来。"
沈砚秋离开时,后颈泛起凉意。
她知道有人跟着——不是唐老板的学徒,那脚步太轻,像巡捕房的皮靴。
她拐进弄堂,在墙根的水洼前停住,倒影里,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正低头点烟。
是程世昌的手下阿福。
她记得上个月在百乐门,程探长搂着说"阿福最会办私事"时,阿福的手指在桌下掐出了月牙印。
当晚的百乐门,沈砚秋唱完《夜来香》,故意在卡座里和盐商周老板碰杯:"周先生说的那本古籍?
我倒是拍着了,就是...太贵。"她举起酒杯,水晶吊灯在杯壁折射出光,"要是有人肯出十万,我倒愿意转了这烫手山芋。"
周老板的眼睛亮了。
她看见唐老板坐在角落,茶盏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攥着杯柄的指节泛白——和柳如烟中刀前攥着她手腕的力度一样。
后半夜,沈砚秋的房间里,行李箱锁扣被轻轻拨动。
她躲在衣柜里,借着门缝看那道黑影。
阿福的呼吸声很粗,他扯出她的旗袍,夹层里的密信撒了一地。
当他的手摸到墨绿缎面那件时,沈砚秋打开了灯。
"阿福哥。"她倚着门框,"程探长派你来拿什么?
《山河图志》?
还是我的命?"
阿福的刀掉在地上。
他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在旗袍上,"沈小姐...探长说您通共......"
"通共?"她捡起刀,刀尖抵着他的喉结,"那程探长收日本人的钱,算什么?"她的情绪感知像潮水漫开——阿福的恐惧里混着解脱,"说,程世昌为什么要截这趟货?"
"他...他说《山河图志》里有宝贝,日本人要,重庆也要。"阿福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探长想两边卖...沈小姐,我真的只是跑腿的......"
沈砚秋松开他。
她蹲下身,把撒落的密信一张张捡起来——大部分是假的,只有一张夹在《牡丹亭》里的,抄着林月瑶用苗文写的"天枢脉起长白山,经太行,入东海"。
"去告诉程探长。"她把信重新塞回夹层,"他要的宝贝,我明晚八点,带十万现大洋,在唐老板那儿等他。"
阿福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砚秋关上门,镜子里映出她沾着金粉的指尖。
她突然想起林月瑶的话——"它不是终点,是钥匙"。
可钥匙要开的门,真的是他们想的那扇吗?
后半夜,她卸去妆发,站在穿衣镜前。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尾还留着没擦净的胭脂。
她正要转身,镜中的影子却先动了——嘴角缓缓上扬,那弧度比她惯常的笑更冷,更锐,像淬了冰的刀尖。
沈砚秋猛地摸向旗袍夹层。"天枢"碎片还在,金粉透过布料,烫着她的皮肤。
窗外,那只残翅蝶蛊正绕着百乐门的霓虹灯转圈,朝着北方,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