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茶馆二楼雅间的檀香混着茉莉香片的甜腻,在她鼻尖凝成刺。
她望着对面穿灰布长衫的男人——王会计,三天前还在闸北小学给孩子们上算术课,此刻指节发白地攥着茶盏,盏沿裂了道细纹,像他眼底的慌乱。
"秋姐今儿怎么想起唱《孟姜女》?"王会计扯了扯领口,喉结上下滚动,"这调儿...怪渗人的。"
沈砚秋垂眸拨弄三弦,琴音陡然拔高,如锥刺耳:"王哥忘了?
上月在霞飞路,你说最想听我唱'哭倒长城八百里'。"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像极了百乐门里惯会勾人的歌女,"都说孟姜女哭的是丈夫,我倒觉得,她哭的是守不住的根基。"
王会计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弯腰捡盏时,沈砚秋瞥见他后颈一道暗红抓痕——那是山田由纪惯用的"樱草指",用掺了的指甲掐出来的印记。
她的三弦重重扫过,琴音里混着只有地下党能听懂的摩斯密码:"七脉,实验,何时?"
"秋...秋姐唱得好。"王会计首起腰时额角渗汗,指尖无意识着袖口补丁——那是他们约定的"安全"暗号位置,可此刻补丁歪了半寸,"听说...听说日本人要在闸北修自来水厂?"他突然抓住沈砚秋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秋姐,你说这世道...是不是真要变天了?"
沈砚秋抽回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闻见王会计身上淡淡的苦杏仁味——是山田特供的"安心散",用来压制被催眠者的记忆裂痕。"变天?"她轻笑,指尖在桌面敲出《天涯歌女》的节拍,"王哥没听过'树倒猢狲散'?
根要是烂了,树再高也得倒。"
王会计猛地站起,椅子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我...我去趟茅房。"他踉跄着往门外走,衣角扫过沈砚秋的绣鞋,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落在她脚边。
沈砚秋弯腰拾纸时,袖中铜哨轻震——是林月瑶的"急讯"暗号。
她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子时,码头,七箱,符文",墨迹未干,带着股腥甜。
她把纸条塞进茶盏底下,抬头正看见柳如烟倚在楼梯口,指尖点了点耳坠——那是"撤离"的信号。
黄浦江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
林月瑶蹲在码头货栈的阴影里,指尖捏着只靛蓝色蝶蛊。
这只从苗寨带来的"望气蝶"此刻正疯狂扇动翅膀,翅尖的银粉簌簌落在她手背上,像下着细碎的雪。
"在那。"沈砚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顺着沈砚秋指的方向望去,三排油布遮盖的木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箱角刻着歪扭的日文假名,中间夹杂着几枚篆书符文——"断"、"裂"、"溃"。
林月瑶解下腰间的蛊囊,取出只通体漆黑的"探灵蚁"。
蚁群顺着木箱缝隙钻进去的刹那,她突然攥紧沈砚秋的手腕:"灵气在漏。"她的掌心滚烫,像敷着块烧红的炭,"这些箱子...在吸周围的灵脉。"
沈砚秋摸出钢笔,在掌心记下箱数:"七。"她想起程世昌说的"七脉",想起王会计纸条上的"七箱",后颈泛起凉意。
江上传来汽笛长鸣,两人同时蹲下——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往这边走,为首的留着八字胡,腰间别着的不是枪,是柄裹着红布的短刀。
"是山田的'阴阳众'。"沈砚秋压低声音,"程世昌说过,他们专管邪术。"她看着男人掀起油布,露出箱上用朱砂画的符咒,"林妹,能让这些箱子暂时'睡'过去么?"
林月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蝶蛊翅上:"只能撑半炷香。"她将蝶蛊抛向空中,银粉如雾笼罩木箱,"走,我刚才在箱子里放了'追魂蛊',他们去哪儿,我们就能去哪儿。"
巡捕房的审讯室有股霉味。
沈砚秋坐在木椅上,看着程世昌慢条斯理擦着配枪。
他的金丝眼镜反着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沈小姐,有人举报你在码头聚众斗殴。"他突然把枪拍在桌上,"不过...我倒觉得,你是去看'货'的。"
沈砚秋撩了撩鬓发:"程探长要审就审,要放就放。
百乐门的客人可等急了。"她的目光扫过程世昌脚边的纸团——半张地图露在外面,边角有块焦痕,是他惯用的"交换"标记。
程世昌突然笑了:"砚秋啊,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护着你?"他捡起纸团推过去,"这教堂,是我师父当神父时建的。
上个月...有人在里面烧了本《圣经》,灰烬里全是咒文。"他点了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刀疤,"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你要的'七脉'。"
教堂的彩窗碎了大半,月光漏进来,在满地碎石上织出斑驳的网。
沈砚秋踩着碎玻璃往里走,鞋底传来细碎的脆响。
她摸出程世昌给的地图,刚要对照,耳后朱砂痣突然发烫——那是她感知灵气异常的征兆。
"沈小姐。"
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山田由纪。
她穿着月白色和服,发间插着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樱花:"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抬手抚过墙面,青砖上浮现出淡蓝色纹路,"这是'困心阵',你越挣扎,就越陷得深。"
沈砚秋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看见顾长风在雪地里冲她笑,看见父亲在刑场上对她摇头,看见林月瑶的蛊虫在火里挣扎成灰。
她伸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幻象——这是山田的心理操控术,她早该想到的!
"砚秋!"
林月瑶的声音像根银针,刺破了迷雾。
沈砚秋看见她举着蛊囊,指尖掐着只遍体鳞伤的蝶蛊:"咬住这个!"她把蛊虫塞进沈砚秋嘴里,腥甜的血混着灵力涌进喉咙,"这是'护心蛊',能破幻术!"
沈砚秋咬碎蛊虫,眼前的幻象瞬间崩塌。
山田的银簪"当啷"落地,她脸色惨白:"你...你怎么会苗讲蛊术?"
林月瑶抽出腰间的苗刀,刀身映着月光:"因为有人要动我们的根。"她指向祭坛下的暗门,"阵眼在下面。"
暗门里的空间比想象中小。
沈砚秋划亮火柴,火光映出墙上的古篆——"沪渎灵脉,镇于此间"。
祭坛中央立着块青石碑,碑身刻满星图,此刻正有血色纹路顺着星图游走,像活过来的蛇。
"这是...灵脉封印点。"沈砚秋摸向石碑,指尖刚触到碑面,突然传来顾长风的声音:"砚秋,别碰!"
她猛地缩回手,转身看见林月瑶正用蛊虫在石碑周围画符:"山田想引动邪术,用这些箱子吸灵脉的气,再用阵眼切断它。"她的额头渗着汗,"刚才那些符文...是'断脉咒'。"
沈砚秋摸出钢笔,在掌心记下"断脉咒、七箱、教堂封印点"。
远处传来警笛声,她知道程世昌的"扰乱治安"戏码要收场了。
林月瑶收好蛊囊,突然握住她的手:"砚秋,你刚才在幻象里喊'不要走'。"她的手很暖,像苗寨的篝火,"我们不是机器,对吗?"
沈砚秋望着石碑上的血色纹路,喉咙发紧。
她摸出怀表,按下发条,顾长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不是机器,而是人。
正因为有感情,才值得去守护。"
警笛声更近了。
两人刚跑出教堂,柳如烟的黄包车就停在门口:"程探长让我来接,他说'货'的下落有眉目了。"她冲沈砚秋挤了挤眼,"不过...教堂后面的地窖,我好像听见有动静。"
沈砚秋回头望去,教堂深处的石碑突然发出红光。
血色纹路爬满碑身,最后汇聚成两个大字——"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