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出租屋的灯泡每隔三十秒闪一次，在林麦麦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影。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睫毛上的雨水还没干，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眼下的青黑往下滑——那是昨夜守着烤箱到凌晨的痕迹，此刻却像某种讽刺的勋章，挂在这个被背叛与绝境碾过的夜晚。
围裙口袋里的拆迁通知己经揉成皱纸团，边角沾着的野蜂花蜜却没干，透明的黏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奶奶临终前说的“甜是会黏住时光的”。可时光此刻却像脱缰的野马，拉着她往深渊里冲——周铭的消息还躺在手机里，红色感叹号格外刺眼，而爷爷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麦麦，别慌，咱们还有陆时砚……”
“叩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三声，节奏沉稳，像某种精准的倒计时。林麦麦浑身僵硬，指尖还沾着揉面时的面粉，此刻却比粉笔灰更凉。透过猫眼，她看见走廊里站着的男人——深灰色羊绒大衣裹着修长身形，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露出冷白的眉骨，还有那双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带着疏离感的眼。
陆时砚。
“林麦麦小姐。”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却又在尾音处轻轻扬起，像某种不容拒绝的询问，“关于‘麦香里’，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门被拉开一条缝，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卷着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林麦麦看见他指尖捏着个烫金文件夹，封面上“婚前协议”西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沉甸甸的铁，压在她发颤的掌心前。
“我可以让拆迁通知作废。”他开门见山，指尖翻动文件夹，露出内页上“店铺永久经营权归乙方”的条款，字体工整得像计算机打印的，“条件是，和我结婚，期限三年。”
空气瞬间凝固。林麦麦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走廊——墙皮剥落的墙面，积灰的声控灯，还有自己晾在窗台上的、洗到发白的围裙。而他的目光，则扫过她屋里掉漆的铁架床，墙角堆着的烘焙纸箱，最后落在她胸前沾着面粉的衣领上，停留了半秒。
“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像被揉皱的拆迁通知，“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选我做这场交易的‘妻子’？”
陆时砚没回答，只是将文件夹往前推了推。协议末页，甲方签名处的“陆时砚”三个字力透纸背，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爷爷的字迹：“麦麦，若遇困境，可找陆时砚。他母亲曾是‘麦香里’的学徒，与我有旧。”
雨声在耳边轰鸣。林麦麦忽然想起爷爷偶尔提起的“陆阿姨”，说她二十年前总穿着白围裙，跟着奶奶学熬野蜂花蜜，后来去了大城市，再没回来。原来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冷意的男人，是那个总给她带糖果的陆阿姨的儿子。可为什么，他此刻会带着婚前协议站在这儿，用“麦香里”的存亡做筹码？
“我需要一个妻子。”他的指尖敲了敲协议上的“配合出席商业场合”条款，“而你需要保住店铺。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他忽然低头，盯着她口袋里露出的拆迁通知纸团，“另外，周铭和苏晴的网红店，用的是工业果糖调配的‘蜂蜜’——那种甜，骗得了舌头，骗不了人心。”
林麦麦猛地抬头，撞进他深褐色的眼底。那里映着她震惊的神情，还有窗外炸开的一道闪电，将他的轮廓劈成明暗两半——左边是冷硬的眉骨，右边是微抿的薄唇，像冰与火的交界线。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周铭的背叛，知道“麦香里”的秘方，甚至知道，她此刻攥着拆迁通知的手，正在围裙下微微发抖。
“三十秒。”他掏出一支银色钢笔，笔帽上刻着“时境”的logo，笔尖在协议末页的“乙方签名”处轻点，发出“嗒”的一声，“老街区的拆迁公示期，只剩三天了。”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墨点，像落在白纸上的一颗泪。林麦麦盯着那行“乙方：林麦麦”的空格，想起爷爷在面包店揉面时佝偻的背，想起父亲车祸前寄来的照片——他站在“麦香里”门前，怀里抱着一罐野蜂花蜜，身后的梧桐叶正落在她婴儿车的篷顶上。
“好。”她接过钢笔，笔尖触到纸面时，手却在发抖，“但我有个条件——我要在你的公寓里保留一个烘焙区，每周给爷爷送新鲜的甜品。”
陆时砚的眸色沉了沉，随即点头。他从内袋掏出一张黑色卡片，放在她掌心，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揉面十年磨出的印子。“明天搬去云顶公寓，陈伯会处理你的东西。”他转身走进雨里，大衣下摆扫过她的脚踝，带来一阵温热的风，“另外，书房禁止入内，尤其是甜食——门口有警示牌，希望你记住。”
门在身后关上。林麦麦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里的协议边角蹭到围裙上的蜂蜜，洇出一块透明的印记，像一个不完整的圆。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她忽然听见烤箱“叮”的一声——那是家里的旧烤箱，她临走前烤的蜂蜜司康，此刻应该膨胀得刚好，表面撒着的粗糖粒，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周铭发来的消息，红色感叹号刺眼：“陆时砚当年收购老街区，第一个想拆的就是‘麦香里’。他接近你，不过是想拿到你家的秘方！”
她盯着消息，指尖划过屏幕，忽然想起陆时砚递来协议时，指尖在“野蜂花蜜”西个字上停顿的瞬间——那不是算计的停顿，而是某种复杂的、带着温度的迟疑。或许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筹码，就像她围裙上的蜂蜜，黏住的从来不止是纸张，还有那些被暴雨冲散的、关于“甜”的记忆。
烤箱的香气从里屋飘来，混着雨水的腥气，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织成一张网。林麦麦忽然笑了，笑声带着点苦涩，又带着点释然——她终于还是用“麦香里”的未来，换了一张通往云顶公寓的门票，哪怕那公寓里等着她的，是写着“禁止甜食入内”的书房，和一个藏着无数秘密的男人。
而陆时砚站在雨里，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林麦麦己签署协议，拆迁通知暂缓。” 他指尖着大衣内袋的照片——那是母亲二十年前在“麦香里”拍的，她穿着白围裙，手里捧着一罐野蜂花蜜，旁边站着个抱着婴儿的男人，正是林麦麦的父亲。
雨声渐歇，他将照片塞回内袋，转身走进夜色。云顶公寓的方向，有盏灯正在亮起，像一颗微弱的星，落进他常年冷寂的世界——那是属于林麦麦的烘焙区，此刻正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蜂蜜司康的香气，混着雪松的冷，在雨夜里，织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当蜂蜜的甜，遇上他藏了二十年的痛，这场以契约为名的婚姻，正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