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案板上,面团被揉压出的“啪嗒”声,像某种濒临破碎的心跳。林麦麦手腕翻转,指尖的面粉嵌入乳白的面团,烤箱灯在她睫毛投下细碎的影,温度计的水银柱稳稳停在230℃——这是爷爷教她烤蜂蜜司康的黄金温度,也是记忆里父亲总说“能烤出阳光味道”的刻度。
玻璃门外的雨声突然变了调子,密集的雨珠砸在“麦香里”的木质招牌上,像无数把小锤子敲打着深夜的寂静。她抬头望过去,招牌上“麦香里”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白,那是奶奶用蜂蜡亲手描的字体,边角还留着被岁月磨出的毛边。
“麦麦,歇会儿吧。”爷爷的拐杖敲在瓷砖上,发出细碎的响。老人戴着老花镜,镜片后是浑浊却担忧的眼,“周铭说今晚帮你搬黄油,这都过了半小时了……”
面团在掌心僵住。林麦麦盯着案板上自己的倒影——浅棕色围裙上还沾着今早熬制的野蜂花蜜,那抹透明的黏腻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秘方,藏在《蜂酿手札》第37页的夹层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擦了擦手,点开周铭的消息,跳出的却不是道歉的文字,而是一条定位共享。
城南会所302室。
雨点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她想起三天前周铭说“找苏晴家谈面包店合作”时,袖口沾着的那缕陌生香水味——不是她熟悉的、带着麦香的淡香,而是浓烈的玫瑰调,像有钱人花瓶里养的那种带刺的花。
“爷爷,我去去就回。”她扯下围裙,抓起门边掉了伞骨的旧雨伞,出门前瞥见墙上挂着的《蜂酿手札》,扉页父亲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忽明忽暗:“甜是时光酿的药,别让它变苦。”
城南会所的旋转门吞吐着暖黄的光,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沾泥的帆布鞋,与周围锃亮的皮鞋、高跟鞋格格不入。电梯上升时,数字屏的蓝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闪,3楼到的提示音像一声叹息。走廊尽头的302室传来低笑,混着冰块撞击玻璃杯的脆响,像某种残酷的预告。
指尖刚触到镀金的门把,门突然被拉开,酒气混着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周铭的手搭在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腰上,指尖夹着的香烟明灭,烟灰落在女人昂贵的羊绒大衣上——那是上周她想给周铭买的款式,却被他笑着说“太贵了,咱攒钱守着面包店就好”。
“麦、麦麦?”周铭的声音带着醉酒的沙哑,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夹烟的手往后藏时,烟灰簌簌落在地毯上,“你怎么来了……”
女人挑眉打量着她的旧雨衣,红色指甲油敲了敲周铭的领带:“这就是你说的‘乡下表妹’?”她笑时,耳垂的钻石耳钉晃得人眼疼,“周铭啊,说好拿她的蜂蜜配方哄我爸投资,怎么连拆迁通知都没搞定?”
林麦麦的目光定在周铭西装口袋露出的纸角——是她亲手抄的《蜂酿手札》复印件,纸边还留着她用红笔圈出的“野蜂花蜜需凌晨三点采集”的字迹。而他另一只手,攥着张叠起来的纸,边角露出“拆迁通知”西个黑体字,像一把刀,正对着“麦香里”的门牌号。
“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她的声音发颤,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我爸当年因为拒绝卖配方出车祸,现在你们连爷爷的老店都要抢?”
“别激动啊小姑娘。”女人从鳄鱼皮手包掏出支票,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爷爷的胰岛素,面包店的租金,全在这上面。识相点,别学你爸死脑筋——老街区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苏家用网红店配方换你的蜂蜜,可是抬举你了。”
消防铃突然在走廊尽头炸响,惊得周铭手里的香烟掉在地上。林麦麦没听见他后面的辩解,转身冲进雨里,雨伞被风吹得翻卷,雨水灌进领口,冻得她牙齿打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爷爷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老街区公告栏上,《拆迁通知》的红章盖在“麦香里”的门牌号上,像盖在她心脏上的死刑戳。
她蹲在巷口,看着雨水冲淡围裙上的蜂蜜渍,忽然想起父亲车祸前最后一通电话:“麦麦,守住那罐野蜂花蜜,那是‘麦香里’的魂。”此刻,魂好像正在这场暴雨里漂走,混着周铭的背叛、苏晴的嘲讽,还有那张刺痛眼睛的拆迁通知。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惊飞了电线上的夜鹭。林麦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只知道掌心攥着的拆迁通知,正在野蜂花蜜的黏腻里,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带着苦味的纸团——就像她以为的爱情,曾经那么甜,此刻却比雨水更冷。
案板上的面团还在发着,烤箱的灯还亮着,可“麦香里”的夜,却在这场暴雨里,碎成了满地无法捡拾的光。